所谓天潢贵胄,也不过是人人想要狩猎的对象罢了。所以才有了这一场雪原追杀。这一次,柳蘅策在一个蓝白色的冰洞中醒来,冰原上的太阳是惨白色的,天空黑蒙蒙的,仿佛足膝高的大雪随时都能从天而降,将死了的冻了的伤了的就地掩埋。然而,冰原绵延数四十里,常年积雪,就连盛夏也不见融化,兼之野兽横行,若是不幸死在这里,也就找不到尸骨了。“你终于醒了。”是一个红衣女子的声音,他的眼睫毛如蝴蝶般反复地扑闪着翅膀,眼角有清泪轻吻着俊逸的骨骼,犹如蝴蝶落泪。耳畔是呼啸地风声混杂着水流的声音滴答滴答,蝴蝶聚拢的翅膀终于展开,柳叶眉,桃花眼,还有一套红色戎装,手里握着一把尖刀,笑意盈盈,天边的太阳也成了陪衬。“阿娘。”她走过来踮起脚尖触碰他的额头,笑声琅琅如风铃,“烧傻了?”这个冰洞犹如一个琉璃幻境,仿佛能成全一切未曾圆满的奢望亦或执念。
随着冰洞里的雨滴落下,记忆也回到了十七年前。当时刘将军领兵朔北,萧翊虽然病弱,然而狼窝里出来的没有绵羊。齐姜二国合兵朔北边境,朔北防线岌岌可危,不可不解。满朝文武唯有刘家世代征战朔北,自然刘家世代忠良。这一代的刘家家主刘枭宸更是肖似跟随武德帝南征北伐最后入凌烟阁,死后随葬入昭陵的刘征。其人能征善战,有勇有谋,然而,他有一只鹰勾鼻和一双鹰眼,生就狡诈狠戾之相。萧翊在其出征当日授予其虎符时,便道“朔北寒冷,玉嫣夫人既然身怀有孕,恐不能长途跋涉日夜兼程,恰好,秦皇后亦身怀龙子,玉嫣夫人就留在昭明京与皇后做个伴吧。御医一并看顾,枭宸将军也可放心。” 又道“孤在昭明京静候佳音,枭宸将军可要早日得胜归来,让孤为将军洗尘。”彼时,时年五岁上的刘公子刘蘅策就坐在锦车之上,笑得纯真无邪,对于小孩子而言,父母便是天与地,只有不分离,去哪里都好。然而,当一个太监另驱一个更华贵的锦车停到旁边,言道“刘夫人,陛下与将军恐您旅途劳苦,故许您搬入昭明京与秦皇后作伴。”有时会有些波折,这大概是,刘家一行人的欢喜尚来不及收尾,就只能风干在脸上,只留在要弯不弯的嘴角,一悲一喜的眼睛,和幼子不断滴落的眼泪。“陛下让我留下来为人质?”她单手撩起华贵的车幔望向刘枭宸,“玉嫣夫人误会了。陛下许您进宫养胎,这可是莫大的荣宠。”他捏着嗓子似说似唱,心道“宫廷内果然有绝顶的戏子,任是名扬天下的花鼓戏班拍马都赶不上。”刘枭宸的眼神里满是惊痛之色,对视的一瞬间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彼此,良久,直到这太监在旁再三催促“玉嫣夫人,夫人。”她终于缓过神来的那一刻,看见刘将军对着她点头。这太监看着这一幕心道,传言中,这玉嫣夫人是这刘将军心尖上的人,而且腹中这一胎又是一个公子,更有传言,这个公子长大后会夺取萧氏江山。嗯,这传言出自一个不太正经的酒肉和尚。此和尚原也是落魄的世家公子,却不走正经仕途,反而专研阴阳术数兵法韬略等邪术,且本性弑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如今已是刘国刘枭宸手下的有名妖僧。
谢惊鸿的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你在想什么?”他凝神,道“还未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又询问道“不知姑娘为何出现在这荒无人烟冰天雪地的四十里冰原?”谢惊鸿道“若非我在这,你早就死了。”边说边上下打量他,一身黑衣,裹着一个黑色狐裘,仿佛刚才连呼吸都没有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被冻出了幻觉,反问道“阁下又是谁,为何在此出现,还被人追杀?”蹙眉又道“你莫不是齐国的暗探,被朔北军发现,才被追杀?”但是,只有刘国男子以黑色为尊,女子以红色为尊,齐姜二国并无如此将就。如果是敌国暗探方便黑衣夜行也就合理了。刘蘅策道“在下柳墨桁,原是刘国太子蘅策门下的一个小吏,本想来此调查教坊女被杀一案,不想反被刺客引到这冰原深处,还差点死在这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色道“还要多谢姑娘搭救。”起身后将其腰间的一个玉牌递过去,谢惊鸿拿起,上面写着“东宫”二字。她脸色稍其霁,犹如死寂的桃花秋水如暖泉般流动了。“真像啊。”他呆呆地望过去,又探询道“我已如实相告。姑娘,你还问告知你的来历?”嗯,刘国太子本人怎么不算来自太子府呢!她的声音如风铃般,或者如同这冰洞下的暖泉一样好听“谢惊鸿。我是流云踏雪坊教坊司沈九娘的女儿。”
自昭明京大火,玉嫣夫人死在宫墙之内,服侍的奴婢嬷嬷亦不知所踪,而经仵作查验,其腹部干瘪, 应是已经诞下麟儿。又有妖和尚的预言,刘枭宸一直以为是皇子失踪。十七年来,来仿冒皇子入宫寻亲的人不知凡己。然而,无一人有刘枭宸与玉嫣夫人之姿。刘蘅策看着谢惊鸿,心道,莫非妖和尚也有失算的时候。当时,玉嫣夫人所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是,一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