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凶宴跃马檀溪
前 情
从遗计平定辽东
刘备在汝南，得众数万，趁曹操北征，欲乘虚袭攻许都。曹操回军，将刘备逼入绝路。刘备领败军不满一千，狼狈奔至汉江。刘备自叹命窘（jiǒng，此指穷困），劝部下转投明主。众皆掩面而哭。刘备无立锥（立zhuī：插立锥尖，形容地方极小）之地，往投荆州刘表。刘表相待甚厚。曹操自统大军，怒征袁绍余兵。袁尚、袁熙弃幽州，星夜奔辽西投乌桓（乌huán，古时北方少数民族名）去了。曹操欲远征乌桓。诸将恐刘备、刘表乘虚袭许都，请求回师勿进。郭嘉断言刘表不过坐谈之客，不足为虑；且刘表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必不肯重任刘备，故曹军虽虚国远征而无忧，应趁势追袭除患。曹操从郭嘉之言，率大军冒险远征。但见黄沙漠漠，狂风四起；道路崎岖，人马难行。曹操有回军之心。郭嘉劝曹操丢弃辎重，轻兵兼道，兵贵神速，掩其不备。曹操再从郭嘉之言，倍道轻骑而进，而留其于易州养病。至白狼山，奋力急攻。袁熙、袁尚引数千骑投辽东去了。曹操回军易州。郭嘉已死数日，亡年三十八岁。亡前遗计曹操，请按兵静待辽东太守送二袁首级至。诸将皆不肯信，独曹操按兵不攻。数日后，二袁首级果被送至。众皆大惊不解。曹操乃出郭嘉遗书以示之。原来郭嘉料定辽东久畏袁氏吞并，今二袁往投，必被疑而杀之。故死前遗书曹操，切勿加兵而激敌联军抗曹，而应缓兵以待其自相残杀。众皆叹服。辽东既定，北方皆平。曹操痛惜郭嘉之余，回兵屯田，养精蓄锐，静待南征之机。
名段品读
逃凶宴跃马檀溪
[刘备得千里马，极其雄骏，名的卢马，送与刘表。刘表大喜，却因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以为不祥，借故送还刘备。刘表幕宾（官员手下的谋士和食客）伊籍劝刘备勿乘，称此马不祥，骑则妨主。刘备以为人死生有命，非马所能妨。伊籍服其高见，自此常与刘备往来。刘表后妻蔡氏，暗掌军务，素疑刘备，劝刘表遣刘备外屯新野县。刘备到新野，军民皆喜，政治一新。建安十二年春，刘备得子刘禅（此处读shàn），取乳名阿斗。此时曹操正悉兵北征，许都空虚。刘备乃往荆州，劝刘表乘间袭许都，以就大事。不料刘表坐据荆州，无意别图。刘备默然。是年冬，曹操有南吞荆襄之心。刘表方悔当日不听刘备之言。刘表欲废长立幼，心中委决不下，于后堂密问刘备。刘备酒酣失语，言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又劝刘表徐徐削去后妻蔡氏之权。刘表默然：]
原来蔡夫人素疑刘备，凡遇刘备与表叙论，必来窃听。是时正在屏风后，闻玄德此言，心甚恨之。玄德自知语失，遂起身如厕。因见己身髀（bì，大腿）肉复生，亦不觉潸（shān）然流涕。少顷（shǎo qǐng，一会儿）复入席。表见玄德有泪容，怪问之。玄德长叹曰：“备往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散；分久不骑，髀里肉生。日月磋跎，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表曰：“吾闻贤弟在许昌，与曹操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世名士，操皆不许，而独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以曹操之权力，犹不敢居吾弟之先，何虑功业不建乎？”玄德乘着酒兴，失口答曰：“备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表闻言默然。玄德自知语失，托醉而起，归馆舍安歇。后人有诗赞玄德曰：曹公屈指从头数：“天下英雄独使君”。髀肉复生犹感叹，争教寰（huán，广大的，整个）宇不三分？
却说刘表闻玄德语，口虽不言，心怀不足，别了玄德，退入内宅。蔡夫人曰：“适间我于屏后听得刘备之言，甚轻觑（qù，看）人，足见其有吞并荆州之意。今若不除，必为后患。”表不答，但摇头而已。蔡氏乃密召蔡瑁（mào）入，商议能事。瑁曰：“请先就馆舍杀之，然后告知主公。”蔡氏然其言。瑁出，便连夜点军。
却说玄德在馆舍中秉烛而坐，三更以后，方欲就寝。忽一人叩门而入，视之乃伊籍也：原来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特夤（yín，深）夜来报。当下伊籍将蔡瑁之谋，报知玄德，催促玄德速速起身。玄德曰：“未辞景升，如何便去？”籍曰：“公若辞，必遭蔡瑁之害矣。”玄德乃谢别伊籍，急唤从者，一齐上马，不待天明，星夜奔回新野。比及蔡瑁领军到馆舍时，玄德已去远矣。瑁悔恨无及，乃写诗一首于壁间，径入见表曰：“刘备有反叛之意，题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矣。”表不信，亲诣馆舍观之，果有诗四句。诗曰：“数年徒守困，空对旧山川。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刘表见诗大怒，拔剑言曰：“誓杀此无义之徒！”行数步，猛省曰：“吾与玄德相处许多时，不曾见他作诗。此必外人离间之计也。”遂回步入馆舍，用剑尖削去此诗，弃剑上马。蔡瑁请曰：“军士已点齐，可就往新野擒刘备。”表曰：“未可造次，容徐图之。”蔡瑁见表持疑不决，乃暗与蔡夫人商议：即日大会众官于襄阳，就彼处谋之。次日，瑁禀表曰：“近年丰熟，合聚众官于襄阳，以示抚劝之意。请主公一行。”表曰：“吾近日气疾作，实不能行。可令二子为主待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于礼节。”表曰：“可往新野请玄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计，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
却说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祸，未对众人言之。忽使者至，请赴襄阳。孙乾曰：“昨见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乐。愚意度之，在荆州必有事故。今忽请赴会，不可轻往。”玄德方将前项事诉与诸人。云长曰：“兄自疑心语失。刘荆州并无嗔（chēn，怒）责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轻信。襄阳离此不远，若不去，则荆州反生疑矣。”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yán，酒席）无好筵，会无好会，不如休去。”赵云曰：“某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玄德曰：“如此甚好。”
遂与赵云即日赴襄阳。蔡瑁出郭（内城叫城，外城叫郭）迎接，意甚谦谨。随后刘琦、刘琮二子，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玄德见二公子俱在，并不疑忌。是日请玄德于馆舍暂歇。赵云引三百军围绕保护。云披甲挂剑，行坐不离左右。刘琦告玄德曰：“父亲气疾作。不能行动，特请叔父待客，抚劝各处守收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既有兄命，不敢不从。”次日，人报九郡四十二州官员，俱已到齐。蔡瑁预请蒯（kuǎi）越计议曰：“刘备世之枭雄（xiāo雄，多指强横而有野心之人），久留于此，后必为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领刘荆州言语在此。”越曰：“既如此，可预作准备。”瑁曰：“东门岘（xiàn）山大路，已使吾弟蔡和引军守把；南门外已使蔡中守把；北门外已使蔡勋守把。止有西门不必守把：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众，不易过也。”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玄德，恐难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军在城内准备。”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设一席于外厅，以待武将。先请住赵云，然后可行事。”瑁从其言。
当日杀牛宰马，大张筵席。玄德乘的卢马至州衙，命牵入后园拴系。众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两边分坐，其余各依次而坐。赵云带剑立于玄德之侧。文聘、王威入请赵云赴席。云推辞不去。玄德令云就席，云勉强应命而出。蔡瑁在外收拾得铁桶相似，将玄德带来三百军，都遣归馆舍，只待半酣，号起下手。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玄德，低声谓曰：“请更衣”（gēng衣：避讳语，指去厕所大小便）玄德会意，即起如厕，伊籍把盏毕，疾入后园，接着玄德，附耳报曰：“蔡瑁设计害君，城外东、南、北三处，皆有军马守把。惟西门可走，公宜速逃！”玄德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不顾从者，匹马望西门而走。门吏问之，玄德不答，加鞭而出。门吏当之不住，飞报蔡瑁。瑁即上马，引五百军随后追赶。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数里，前有大溪，拦住去路，那檀溪阔数丈，水通襄江，其波甚紧。玄德到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尘头大起，追兵将至。玄德曰：“今番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头看时，追兵已近。玄德着慌，纵马下溪。行不数步，马前蹄忽陷，浸湿衣袍。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言毕，那马忽从水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如从云雾中起。
后 续
荐奇才徐庶惜别
刘备逃脱凶宴，迤逦望南漳策马而行。日将沉西，正行之间，遇一跨牛吹笛牧童指引，得拜水镜先生司马徽（huī）。司马徽见刘备衣襟尚湿，叹其不得经纶济世之才。于是荐伏龙孔明、凤雏庞统于刘备，谓两人得一，可安天下。颍川贤士徐庶，字元直，托名单福，葛巾布袍（戴葛布头巾，穿粗布衣服，代指隐士装束），皂绦乌履（古代官家服饰，腰悬皂色的绦，脚穿乌黑的靴子，代指功成名就），狂歌于市，来投刘备。刘备大喜，拜为军师。曹操差曹仁等领兵三万屯樊城，南探荆襄虚实。曹仁欲擒刘备立功，遣精兵五千往新野厮杀，被徐庶擒去大半。曹仁忿怒，不听劝阻，尽点军马，星夜渡河雪耻，被徐庶击破，死战逃回许都。曹操使人星夜取来徐庶之母，厚待之，令作书召子来侍。徐母高义，只欲求死，厉斥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言讫（qì，完毕），取石砚便打曹操。曹操大怒，欲斩徐母。程昱急谏曹操勿招不义之名，而成徐母之德。曹操然其言。程昱骗得徐母笔迹，诈修家书，去召徐庶来伺。徐庶幼丧其父，为人至孝，见信，无奈，泪别刘备。孙乾密劝刘备苦留奇才，使曹操斩徐母，则徐庶必力攻曹操以雪耻。刘备宁死不愿为此不仁不义之事。众皆感叹。刘备送至长亭，下马惜辞徐庶。徐庶泣誓此去终身不为曹操设一谋。刘备不忍相离，送了一程又一程。徐庶泣别而去，行前举荐绝代奇才诸葛亮，称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若得辅佐，不愁天下不定。又嘱刘备不可屈致（委屈招致），急宜枉驾（屈尊相访）亲求。徐庶思亲心切，趱程（zǎn程，赶路）赴许昌。徐母见子大惊，拍案怒斥其不察伪书，弃明投暗，愚取恶名，玷（diàn，使有污点）辱祖宗，直骂得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视。徐母自转入屏风后，自缢于梁间。徐庶慌入救时，母气已绝。徐庶悲痛葬母，居丧守墓，抱恨终天。凡曹操所赐，俱不接受。
一章一得：
乱世当用奇才；（徐庶举荐孔明）
酒酣须防失语。（刘备以疏间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