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大雅•抑》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之句,后世“投桃报李”便成了成语,比喻相互赠答,礼尚往来。比较起来,《卫风•木瓜》这一篇虽然也有从“投之以木瓜(桃、李),报之以琼琚(瑶、玖)”生发出的成语“投木报琼”(如托名宋尤袤《全唐诗话》就有“投木报琼,义将安在”的记载),但“投木报琼”的使用频率却根本没法与“投桃报李”相提并论。可是倘若据此便认为《抑》的传诵程度也比《木瓜》要高,那就大错而特错了,稍微作一下调查,便会知道这首《木瓜》是现今传诵最广的《诗经》名篇之一。
对于这么一首知名度很高而语句并不复杂的先秦古诗,古往今来解析其主旨的说法居然也有七种之多(据张树波《国风集说》统计),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按,成于汉代的《毛诗序》云:“《木瓜》,美齐桓公也。卫国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物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这一说法在宋代有严粲(《诗缉》)等人支持,在清代有魏源(《诗古微》)等人支持。与毛说大致同时的三家诗,据陈乔枞《鲁诗遗说考》考证,鲁诗“以此篇为臣下思报礼而作”,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意见与之相同。从宋代朱熹起,“男女相互赠答说”开始流行,《诗集传》云:“言人有赠我以微物,我当报之以重宝,而犹未足以为报也,但欲其长以为好而不忘耳。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词,如《静女》之类。”这体现了宋代《诗》学废序派的革新疑古精神。但这一说法受到清代《诗》学独立思考派的重要代表之一姚际恒的批驳,《诗经通论》云:“以(之)为朋友相赠答亦奚不可,何必定是男女耶!”现代学者一般从朱熹之说,而且更明确指出此诗是爱情诗。平心而论,由于诗的文本语义很简单,就使得对其主题的探寻反而可以有较大的自由度,正如一个概念的内涵越小它的外延越大,因此,轻易肯定否定某一家之说是不甚可取的。有鉴于此,笔者倾向于在较宽泛的意义上理解本诗,将其视为一首通过赠答表达深厚情意的诗作。
《木瓜》一诗,从章句结构上看,很有特色。首先,其中没有《诗经》中最典型的句式——四字句。这不是没法用四字句(如用四字句,变成“投我木瓜(桃,李),报以琼琚(瑶、玖);匪以为报,永以为好”,一样可以),而是作者有意无意地用这种句式造成一种跌宕有致的韵味,在歌唱时易于取得声情并茂的效果。其次,语句具有极高的重叠复沓程度。不要说每章的后两句一模一样,就是前两句也仅一字之差,并且“琼琚”、“琼瑶”、“琼玖”语虽略异义实全同,而“木瓜”、“木桃”、“木李”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考证也是同一属的植物。其间的差异大致也就像橘、柑、橙之间的差异那样并不大。这样,我们不妨说三章基本重复,而如此高的重复程度在整部《诗经》中也并不很多,格式看起来就像唐代据王维诗谱写的《阳关三叠》乐歌似的,——自然这是《诗经》的音乐与文学双重性决定的。
你赠给我果子,我回赠你美玉,与“投桃报李”不同,回报的东西价值要比受赠的东西大得多,这体现了一种人类的高尚情感(包括爱情,也包括友情)。这种情感重的是心心相印,是精神上的契合,因而回赠的东西及其价值的高低在此实际上也只具有象征性的意义,表现的是对他人对自己的情意的珍视,所以说“匪报也”。“投我以木瓜(桃、李),报之以琼琚(瑶、玖)”,其深层语义当是:虽汝投我之物为木瓜(桃、李),而汝之情实贵逾琼琚(瑶、玖);我以琼琚(瑶、玖)相报,亦难尽我心中对汝之感激。清牛运震《诗志》评此数语云:“惠有大于木瓜者,却以木瓜为言,是降一格衬托法;琼瑶足以报矣,却说匪报,是进一层翻剥法。”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显然将木瓜、琼瑶之类已基本抽象化的物品看得太实,其他解此诗者似也有此病。实际上,作者胸襟之高朗开阔,已无衡量厚薄轻重之心横亘其间,他想要表达的就是:珍重、理解他人的情意便是最高尚的情意。从这一点上说,后来汉代张衡《四愁诗》“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尽管说的是“投金报玉”。其意义实也与“投木报琼”无异。
作者:庞坚,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高教分社副社长,著名图书编辑。该文出自:http://www.stnn.cc/culture/poetry/t20060221_146189.html
投我以木瓜作者:若风
十多年前在闽南上大学,经常在庭院旁、坡路边,看到婷婷玉立的木瓜树,感觉那树也就一人多高,青青的木瓜,绿黄色的木瓜,好多个木瓜一起聚在树头,既不招人爱也不讨人嫌,好象与我的生活无关。
那时读《诗经》的一些篇章,有一首《木瓜》,倒也易读好记,没觉得和校园里的木瓜有何牵连。一首古代的小诗,只是生活以外的一只小鸟,管它从哪飞来又飞哪去,管它什么模样什么色彩。
毕业后来到这个北方城市,想到大学校园时,脑海中偶尔会闪过木瓜树清清淡淡的身影,后来见到超市里有南方的木瓜,才知道能食用而且味道不错,在南方吃过很多当地水果,怎么这木瓜连摸也没有摸过呢。
闲来时翻翻《诗经》,看到“琼瑶”也是《木瓜》诗篇中的用词,只是对木瓜依然不甚了了。直到今年春天,在崂山华楼宫的院子里,看到一棵高大秀美的木瓜树,才发现北方木瓜与南方木瓜的不同。
原来,木瓜大体上分土木瓜和番木瓜,番木瓜就是南方校园里的木瓜,最早唐朝时移植我国,三百多年前在南方大量栽培,原产地在美洲中部,显然不是《诗经》所言的木瓜。土木瓜又称光皮木瓜、铁脚梨,有“万寿果”的美誉,野生土木瓜所含的酵素,近似人体的生长激素,其基因图谱正在被攻关研究,土木瓜原产我国,正是《诗经》所言的木瓜。
由此对木瓜的感情深厚了一层,加之认为那是一首纯粹的爱情古诗,便静下心来多读几遍,看看还有什么多解之处。
从字面上看,木瓜比桃子大,桃子比李子大,琼琚是玉佩较为珍贵,琼瑶是一般的美玉,琼玖较次之,琼原指赤玉后引伸指美玉,大小上下相对也是古诗常理。再看何新先生的新作《风》,解析也大体如是,可我总觉还缺些什么。
前几日又看孔子对《诗经》的说法,“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心中略有感慨。昨日去会一位朋友,路上又想起《木瓜》诗篇,也许快到午餐时间,接着想到孔子的另一句话,于是有了新的理解。
古代的玉佩大多是瓜白色、绿白色、黄白色,正好和木瓜成熟时的颜色相近,瑶和琼一般合用,也便回到原指色赤色,就是通常说的红宝石,正好和桃子成熟时的颜色相近,玖是黑色的玉石,透过亮光黑色闪闪,正好和李子成熟时的颜色相近。于是和那句“食色性也”有了联系。“投”不仅是送的意思,更有刚从树上摘下,色泽鲜艳、成熟饱满、激情相与的意味。甚至把木瓜比喻为美丽的女子,把琼琚比喻为有修养的男人。不仅是大小相对,更是色调性情相亲相近,从内到外的和谐之美。其实原文很美,暂且翻译成白话如下:
塞给我新鲜饱满的木瓜/塞给你碧色相近的玉佩/不是一时相好/而是要永远和睦
塞给我鲜艳欲滴的肥桃/塞给你红色灿漫的宝玉/不是一时相好/而是要永远和睦
塞给我鲜紫透黑的李子/塞给你黑色闪亮的宝石/不是一时相好/而是要永远和睦
有时人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可以感受上下周围无限的浸染。读到一首好诗不难,感受一首好诗不易。一首古代的小诗,让我感受到飞翔的快乐。
《木瓜》诗篇,从古到今的爱情绝唱,从内到外的和谐之美!
作者:作者不详。该文选自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记忆中的颜色》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