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首发于公众号 无戒小岛 作者 芸窗月影）
已经25号了，外边的太阳真毒啊！
头又犯晕，真想躺下来休息。可我不能，我必须进城一趟，为那逆子造下的孽，我得在每个月的这几天，去手机店还钱。
按一按口袋里好不容易凑齐的一千多块钱，我带上草帽，骑着破旧的三轮车出门了。
我低着头走过村头小卖部门口，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一个声音响起，是我最怕听到的二凯的喊声，“哟，强子爸，又上县城啊？这每月一趟够潇洒啊！这么热的天，坐班车吧，三轮车得骑到啥时候啊？哈哈哈……”
旁边有人阻止二凯，让他口下积德。可二凯不听，仍在笑着嚷着，他是村里的无赖，但这无赖也比我现在的光景好过。
我一阵难过，心里像被刀刺了一样痛。
继续低头往前骑，我只想尽快离开这让我难堪的地方。
身后想起二凯肆无忌惮的笑声，我长叹一声，泪水眯了双眼。
我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生出那样一个混账王八蛋！
我说的是我的儿子王刚强，咳！一点都不刚强啊，真真一个讨债鬼。狗东西从小不好好上学，前几年刚上初中就念不下去了。回家后整天不务正业，钻了一帮狐朋狗友，搅得四邻都不得安宁。
本来也对他失去希望了，不成器就不成器吧，有我这把老骨头，家里的日子还算凑合。打算过两年他再大一些，想办法张罗个媳妇，也许就安静些了。谁成想，他竟一声不吭地在好几家手机专卖店贷款共两万多挥霍，没钱还贷款后跑得无影无踪。
人家给我打电话催还贷款，我才知道那畜生干下了不让家里人安生的勾当。一连几天，不断有电话来催，老婆气病了，我也感觉掉进了地狱一样。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这下更是雪上加霜，我一夜愁白了头发。
第二天我去了县城，找到那几家手机专卖店。我很生气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商家，你放贷就放贷吧，可你们怎么能贷款给一个孩子？我哆嗦着说不尽我的气愤和不解。
他们的回答基本一致：“大叔啊，只要是过了18岁，他要来贷款，我们没有理由不给贷吧？”
我恨他们，你们这些人为了利益什么招都敢使，真是烂了心肠！我想骂，我想痛斥他们的不道德。但我无力跟他们争论，我的胸口一阵阵发闷，我只怪自己没教育好儿子，我真想立刻找到他狠狠揍一顿。
我和他妈两人没黑没明地干活，希望能多挣些钱，让他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平日里，我们省吃俭用，舍不得让他干活，有好吃好喝的都给他留着，可这白眼狼，竟干下这催命的事！唉……
那天，我走完最后一家手机店，心情沉重地坐在了外边的台阶上。
城里的人穿得真好，这来来往往的人里面，有没有人像我一样熬煎呢？
我长叹一声，有些瞧不起自己，我这是盼别人跟我一样触霉头吗？自己没本事管好儿子，别人未必像我这样。
一阵风吹过，我头上的草帽被吹落在地。起身去拣，不留神碰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我愣住了。
“王耀民！”
“李遥远！”
我们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十几年没见，老同学的模样和名字我们都还记得，也不枉当年同桌一场。
激动的话没说几句，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唉”了一声。
他也是来替儿子还贷款的，不过发现的早，只此一家，连本带息三千多块钱。
他是在家里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张买手机的收据，收据上写着儿子的名字，但他没看到儿子拿新手机。
后来，他几经周折才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买手机的收据是手机店遮人耳目的幌子，实际上给他儿子贷款二千六，然后分十二个月还款，最后连本带息还款三千多。
他儿子在县城上技校，用贷款请同学玩游戏上KTV吃饭喝酒。那小崽子玩得潇洒，全不管后边能不能还上贷款。幸亏他在第二个月就发现了，气得他打了那小子一顿。他恨自己每天忙来忙去，没顾上管教儿子。
打归打，生气归生气，事情必须得处理了。今天他来，就是想彻底还清了，不想儿子再跟这事扯上关系。
李遥远是我们邻村的，他比我学得好，初中毕业后我辍学打工去了，他上完了高中。后来他没考上大学，就在家里养鸡，承包果园，做小生意，很是折腾了一番。
多年之后，我结束打工，娶妻生子，继承我父母留下的几亩薄田，过着算不上紧巴却也不富裕的日子。
李遥远在镇上开了家超市，开始几年挺不错的，但这几年也慢慢不行了，不过比我强多了。
我们尽管距离不远，但这些年各忙各的，也没有见过。这次相见，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为了同样的事情。
“唉！耀民，你说咱得是羞了先人了，咱咋生下这样的后辈……”遥远长吁短叹地说。
“我这才叫没脸见先人呢！我那没王法的畜生，一下欠下四五家店两万多，人还跑了。你说叫我咋办呀！唉，真想扒了那狗东西的皮！”我说话时有些有气无力。
遥远拍拍我的肩，说不出话来。
临分别时，遥远说了句：“事情已经出了，该咋办咋办吧！还是把娃找回来，外边晃荡久了会出问题的！”
我嘴里骂着“让他死外边去”，心里却痛得滴血。
谁能不爱自己的娃？更别说我和他妈半辈子只有他一个，原本跟宝贝疙瘩一样的疼呢，谁知这祸害弄下这一摊子烂事，人还不见了！
那天回家后，我顾不得难受，赶紧想办法筹钱。他妈一个女人家不经事，一个劲哭，我心烦就骂她，她反过来埋怨我平时对儿子管得不严。我心里的火一下又升腾了，我管不严？你个臭娘们总是护犊子，我怎么管？
吵累了，骂不动了，我们都蔫了。再怎么生气，这钱还是要还的！
老父亲刚刚做过手术，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拿不出钱了。再向亲友邻居借钱都不好意思张口，何况是这不光彩的事！
没办法，我只好贱卖了刚买回几天的新农用电动三摩。本来指望用它秋收时从地里拉玉米的，现在为了还钱，就先这么着吧！
还了一个月的，回到家里，我们又犯愁了！下个月怎么办？
我和老婆整天唉声叹气，我们不明白，自己上辈子造了啥孽，怎么要下这么个讨债鬼！这自己惹祸了，一声不吭跑了！在外边这么多天，也不知怎么过的！
担心，难过，发愁，我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两人齐刷刷瘦了十几斤。
没敢给老父亲说实话，骗他说他孙子出去打工了。真怕他老人家着急了再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我四处托人打听那畜生的去向，却一直没有消息。老婆终于撑不住病倒了，又不肯去医院，我知道这是着急上火了，劝她又不知道该说啥，我也着急啊！
今年玉米种得少，收成还不好，卖完才六百块钱。张三虎还来催债了，说他妈住院了要钱，乡里乡党的，他也不好意思催，这不没办法嘛！
人家当初帮我们出于仁义，这会人家要用钱了，咱说啥也要想办法还了。
还完三虎的五百元，这剩下的钱离还贷款的一千多差远了。我又一下陷入深渊，老婆还病着，我咋办呀！
自从村里人知道我那狗东西欠了人家那么多钱，而且还是那样的方式，大多数人都挺同情我两口子的。但这几年庄稼不好种，大部分人家都不宽裕，所以想帮我也没办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过一天我们的愁苦就加深一天，这样的煎熬让我们老两口生不如死！
眼瞅着又到还款的日子了，我急得团团转，昨天一整天没吃一口饭，跑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到晚上十一点才凑够了钱。
回到家，我软瘫在地，病中的老婆吓坏了。她挣扎着起来搀我，不小心被凳子绊了一下，我俩摔倒在地抱头痛哭。可又不敢大声哭，怕老父亲听见询问，于是我们压低哭声，脸憋成酱红。
哭乏了，难受累了，我们胡乱地躺下睡着了。梦里我找到了儿子，扛着撅头撵他，我跑得气喘吁吁却怎么也追不上……
凌晨四点，我醒来了，泪水湿透了枕巾。望着老婆病弱的身体，我心里翻江倒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重新跟建筑队干活去了，要不然下个月就活不下去了！
前几年我在农闲时就去跟建筑队干活，那时收入还不错，我不怕累不怕脏，工头每次还能多给我一点。
可是后来一次拉楼板时，我碰在了楼板一角伤了腰，从那开始就没再去建筑队。
现在每到天气变化，我的腰都疼，医生说要注意多休息。可我能休息吗？
还是去吧！为了还账，坚持一下，账还完了就不去了。天亮的时候，我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今天去县城还了钱，下午就去建筑队，包工头是邻居秋林，说一声应该没问题的。
还完钱，也就不怕二凯那类人说东道西了！至于那畜生，爱回来不回来，我就当没这儿！
中午的太阳越发的刺眼了，我骑着三轮车，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双腿无力，汗水直流。
还是快点去吧，迟了赶不上下午去建筑工地了。我心里着急，行动却依然很慢。
怎么眼睛有些晃？昨晚没睡好吧！坚持一下，快到了……
哎……哎……这车子怎么偏了？
我喊着，使劲转动方向，可是车子不听使唤，眼看着它带着我跑到路旁地里去了。
我被摔到了路沿上，车子“哐”的一声撞到了地里的电线杆子上。
我一阵眩晕，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时路上没有行人，我坐了一会想站起来，却发觉我的坐骨针扎一样疼，浑身使不上一点力……
唉！老天爷，你还要不要我活啊？
我疲惫地闭上眼，任嘶哑的吼声在头顶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