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前,我妹让我帮她把“灯笼”挂在“手柄”上。灯笼是A 4彩色滑面宣传单用尺子对着头尾不断地划出十几二十条等宽的条状后,把整张纸粘成一个圆柱体,稍压一压形成的。手柄似乎是我爸去年还是前年做的,记不清了,下午大扫除的时候我随手甩进了杂物箱打算扔掉,我妹又给它带回来。手柄是用小刀在竹筷前半截削出一段十厘米左右的更细的、有一条小凹槽用来卡住线的竹棍。
她拿着灯笼和竹棍来问要怎么绑条线挂起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我在史铁生》。按往常,我几乎是不会理睬妹妹的求助,时常觉得太过幼稚和无趣,而且你做灯笼有什么用呢?没有灯只有笼,恰好广告纸是红色的,做好了拿来看达不到审美水平,拿来玩又弱不禁风。我常否定,连质疑都懒。老实说,真的只是因为我没兴趣,没兴趣便很少出于举手之劳或是一个姐姐该为妹妹做点什么等原因帮她完成某个事情。《我在史铁生》才看到21页,我便被他谈论生、死、写作、人性和欲望的一千来字绕晕了,看了数十分钟还是不太懂其中的联系。感到困惑又疲惫,便放下书来。
说来可笑,看自己也突然觉得可笑。在自己失真的时候否定了别人的真。做她手上灯笼是很简单的,小刀划划对折粘粘五分钟的事,一周前的某个晚上我就看见她在做了,只是很奇怪,我也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她今天才拿出来要继续完工。下午扫除的时候也隐约记得她在装杂物的箱子里翻出那根竹筷的样子,颇为开心,还跟我爸炫耀。只是,如果今天没有找到竹筷,她要怎么去做灯笼。我是爱看人谈生死苦乐的,却也最多纠结上看的那一会儿,之后便放下了。小孩子做灯笼,能做一部分放一部分等上一周,能去找一两年前用过的竹棍继续用。以前做过的灯笼已经损坏且不见踪影了,仅竹棍留下,现在还能积极新鲜地再去做一个,也许过一天这简陋的灯笼又在哪里被不小心弄坏了呢?
我初看到她做灯笼的时候,觉得幼稚之极,也显愚蠢,“呦呵,还懂得找一张红色的纸来做灯笼呢,”我调侃道。后面刹时看到那根竹棍时,我开始质疑,一个五十岁的人可以花很多时间去削去刻一个手柄,出于父爱不用说,我质疑那份耐心和诚心。质疑不是怀疑,不是怀疑耐心和诚心的真实性,是质疑耐心和诚心的存在性。为什么一个刚二十岁的我,已经开始对平凡的乐趣渐渐无感;开始喜欢听生死之论;开始以为自己成熟懂事不能做“幼稚”的事;开始坐在车上看街边的景象时只想说这些店开在这个地段真是个错误,做这行的市场已经饱和了却还往里头冲。而我妹会说:“你们看呐,那家店装修的好漂亮!”,而我妈会说:“有空我们也可以去逛逛。”虽然她总是没空。虽然漂亮并不关我们什么事,之后也几乎没可能去逛逛,可是他们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和脑袋里的想法真实无比、年轻无比。可是,我为什么不会了呢?我去批评和否定这些店面的存在,去好像要开始高谈阔论市场经济的问题,可是其实我懂得很少,不懂得说多少深刻的道理去使我的前一句话站稳脚跟,不过我还是说了,偶尔说,然后沉默。那些真实无比和年轻无比的想法于我的缺失正是我开始质疑耐心及诚心的存在性的源头。
为什么我时常拒绝我妹的求助,为什么时常否定童趣,为什么时常怀疑意义,出于无知却自大。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这样说自己,虽然我现在知晓了这个原因但也不见得我会马上改变。“无知却自大“是刚好写到这,刚好对自己提出那么多问句,现在能想到的对自己最好的解释,好在还有点自知,不然真是无药可救了。
多年前学过一篇课文,鲁迅写的《风筝》,里头对弟弟童趣的扼杀让他到中年时后悔不已,记得初中时老师教的对鲁迅行为的解释是:在封建教条下迂腐陈旧。现在想想,还有可能的是,鲁迅那时候也“失真”了,“封建教条”的影响是一部分,但是主要是“纯真”、“天真”的缺失才会使其变得冷漠,这是我几乎于设身处地时的想法,即便到九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也犯下了同样的错误,非常羞愧,也可想而知到中年时才幡然悔悟的鲁迅,心中该有多懊悔了。
我该有多庆幸啊。还好当时没有直接说出口:做这个灯笼有什么用啊” 、“你还不如多花点时间读书”这种话,还好认认真真地完成了求助,还好当时放下了手边的“人生论”,还好,我爸当时在楼上大催我们“要吃饭了”都快生气的时候,我还是把灯笼的最后一步做完了。我怕那一刻,放下了,就再也拿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