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认输但不逃避

自从有了‘定’字诀，我稍微能够积攒下一些精力做些小事儿。元气是要慢慢恢复的，有了思想根据地，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至少，我能够暂时屏蔽掉情绪波动的干扰，限制自己无谓的消极想象，尽管这种限制并不经常起作用，总还是有那么些许时刻被击倒。但，终究是能靠自己爬起来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巩固阵地并展开反击，夺回沦陷区。斗争要知己知彼，做到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只有细致地分析清楚反动势力的来龙去脉，才能不断地赢取解放事业的伟大胜利。

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迫切地需要理清，敌人的根源是什么呢？

是焦虑么？不对，这只是表面的症状，不是造成问题的根源。是因为比较么？与身边的同辈比较，与所知晓的人群比较，加剧了我的自卑，因而造成焦虑，是这个么？也不太对，比较有上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没有因向下比较而得到过满足，又怎么会因向上比较而自卑呢？

可这么说也不合适，向下比较是有罪恶感的，对于比你更无力的人，同情和代入想象占据了你更多的注意。你不会利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儿优越去安慰自己，反而会在这种比较中因为无法为这些人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而感到羞愧，但这并不耽误你向上比较时感到卑微啊。

那些有天赋，有条件，自律又努力的优秀榜样，在生活和事业中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步向前，取得节节胜利。而你呢，不要说原地踏步，简直是不进则退，缩成了乌龟。

逃避只会造成更大更多的麻烦，你没有勇气和能力应对自己的问题，躲来躲去希望有奇迹照耀你。没有任何的积累，只是徒劳地消耗。这种比较压的你喘不过气，又不能否认这是事实，这该如何处理呢？

倔强地不承认是不行的，这一套可以装给别人看，瞒不过自己的内省。让你如此不安的从不是他人的评论和目光，一直都是你对自己的苛责和轻蔑啊。所以这事儿，得承认。

那么，认输吧。

我向自己的懒惰认输，向自己荒废的时间认输，向自己过往的无知与轻狂认输，向我暗暗羡慕不已的朋友同学榜样们认输。我承认自己的无能与无知，承认自己的庸俗与狭隘，承认自己对未来判断的不敏感，承认自己对理想追寻的不坚定，承认自己畏惧否定与挫折，承认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及他人，承认自己的一无所有与一无是处，承认自己的虚荣与软弱。

认输，不代表就这样算了。小爷虽然痿了，但毕竟还是个带把的。我可以前脚劈头盖脸地否定自己，也可以转过身拍拍手说咱们重新来过。

我是认输，我本来就姓苏，但我毕竟不服输。我就是不肯倒下，我就是不肯罢休，我就是败了一次又一次还特么死皮赖脸地不肯放弃幻想的白痴啊。

我晓得深渊的存在，我常徘徊于它的边缘。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我都亲眼看到过，亲身参与过对它的历险。我深知自己的渺小，再清楚不过这般游走的代价，我无路可退，遂而闷头走到黑。

对于过去失去的，我时常懊悔。对于此刻无法挽留的，我亦经常崩溃。对于未来不可预知的，我时时刻刻不为之恐惧战栗。

我喊不出什么豪迈的口号，写不出热血激昂的标语。我只能，只能倔强的憋着眼泪咬着牙默念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如此这般苟且，我就是不愿意如此这般沉默，我就是不愿意如此这般做一个庸人废人。

海涅说，一个人，只要心中有了爱，一生就给弄的半死不活。我情愿半死不活地扑腾着，煎熬着，也不能割舍心中那一点儿对爱的期盼。那是我活着唯一的一点儿意思，一个奔头。

我深知希望的渺茫，不然也不会绝望的这般干脆。可是能怎么办呢？绝望就能说服自己继续逃避下去么？绝望就能不需要面对那些残忍了么？绝望就可以有理由继续颓废下去么？

虽然尝试过数次，但我终究没有选择去死，选择活下去是一种道德，即便我鄙视不加省察的道德，我仍为活下去这一信念所感动。

我没想做出什么事业来证明什么，我知道一切外在的企图都无法向自己，向他人证明任何价值。我也没想去争取赢得某些荣誉和权利来支配生活，因为恰恰我又知道一切得到都会沦为某种失去，生活不曾被任何人支配过。

我所想的，是一份坚定安宁，是种树养树变成一棵靠得住的树，为一生中遇到的偶有需要的人们尽一份绵薄之力。我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财物，更没有什么血统与特权赋予我不可推卸的使命。

我的生命是一个意外，我所能回馈给这个意外的，最多最多，不过是一份浅薄的理解。

 理解啊，从来不负责解决问题，可这世间的问题从来也都不是被解决掉的呀。那些最深最难困扰人们最久的问题，向来都是无法解决的。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够得到它，哪怕暂时的，表层的，都很难得。理解和被理解，都是奢侈的体验。

理解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们需要它。它是生活的奢侈品，却是生命的必需品。它可以时常缺席，但一辈子必须要出现那么几次，否则，人撑不下去。

我认输，但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