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村里的孤儿，打小吃百家饭长大，家里穷得很，二十好几了还没讨到媳妇儿。
一天，老李突然和人说，要出去闯一闯。大家都当听笑话了，都嘲笑他说，就你这样的人还出去闯啊？后来老李真的不见了，村里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多年后，老李回村了，身边带了一个挺清秀的年轻姑娘。姑娘不大爱说话，见人就笑呵呵。村里人听老李说起过，只知道姓曹，大家就叫她曹氏。村里男人们一起帮忙给老李在村西头盖了间土房子，老李就和姑娘正儿八经的过起了日子。
村里人背地里都议论说，姑娘脑子不太好使，只会笑，说起话来谁都听不懂，大概是她家乡的方言吧。老李有福气喽，穷光蛋一个竟还讨了个媳妇儿。
第二年，老李的儿子出生了，叫亮亮。长到两三岁，看起来倒像是正常的孩子。老李安了心，听说出去打工能赚钱，就跃跃欲试，毕竟老李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了。将来儿子还要成家娶媳妇儿，这个当爹的也要给儿子置份儿家业。
老李南下广东，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家里留下曹氏和年幼的孩子。老李在家的时候，曹氏和村里人不怎么接触。老李走了，曹氏也渐渐出了门，遇见村里人也是笑呵呵的打招呼，但是村里人还是听不懂，时常看到她和人比划来比划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有了新的名字，小曹，村里人都爱这么叫她。
谁也没想到，小曹就这么发了疯。有一段时间她日日在村口大喊大叫，声音很是凄厉，说什么喊什么大家都听不懂。老李的儿子也有八九岁了，像老李小时候一样无人照顾，走到哪家，在哪家吃口饭。村里人很默契地达成共识，都很照顾他。小曹的家，早已不像家了，她不记得做饭，不知道打理田地，更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儿子。亮亮长到十五岁，一天学没上过，就外出打工了。
又过了几年，小曹好像不那么疯了，但是满头乱发打了结，依然破衣烂衫的样子。她经常在别人收获后的田地里游荡，拣个地瓜，拾个萝卜，还时常拣拣破烂。后来，她见人又开始笑呵呵的了。
一些混混们经常逗她，说你家老李在外面找女人了，不要你了。每每此时，小曹顿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捡起石头就朝那人砸过去，一边追打一边骂骂咧咧，像极了十足的疯子。她从来追不上那些她眼里的坏人，却总要把嗓子喊哑，腿脚跑不动才作罢。
亮亮每年回家，过不了几天就急着走，他对这个家，对家里这个疯女人也没有多少感情。有时高兴就留下点钱，有时什么都没有，也没听过他再叫她妈妈。亮亮二十五岁的时候结了婚，也没回家办婚宴。姑娘是城里的孩子，女方家境一般，他们在城里工作认识的，以后一直住在城里。结婚第二年，亮亮就当爸爸了，却极少回村里看看家里的疯妈妈。
后来村里搬迁，小曹因村西头那一间土棚屋，也顺利入住了搬迁楼。说是楼，其实还是农村的村落，只不过挪了块儿地方，还是一家一户的平房。不过新村离市集更近了，买卖方便，也有利于农村家庭做些小生意。有的家庭开地种菜，卖菜卖竹篮，有的租门面卖服装，村里人的生活也因此而丰富起来。村里人手里有了钱，有的忙着装修房子，有的忙着买门面。
小曹的生活也起了变化。她每天都会去集市上逛逛，身后拖着一块磁铁，收集些破铜烂铁；手里还拎一个塑料袋，捡矿泉水瓶废纸盒。一天拾荒结束就去废品回收站卖了换些钱，买些吃的。晚上，搬迁楼的广场上聚集着妇女们跳广场舞，小曹也会去凑热闹，她会随着音乐扭动身子，看着其他人学习动作，有时还故意做出极其夸张的动作，引得大家拍手大笑。而这时的小曹，大抵也是快乐的。
2014年，老李突然回来了。离开整整三十年后，终于还是回家了，回到了这个当初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身边。
有人说他养的那个女人跑了，把他全部的家当都卷走了。老李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看起来像七八十岁，头发全白了，满脸深深的褶子，微微发胖的身体，走起路来一步一摇，老迈而衰颓。他一回来，就住进了小曹的家里。村民们都好奇，小曹还认不认识老李，毕竟这都三十年了，人早就变样了。但是也没听到她家里有什么动静。没几天，有人看到老李蹬着三轮车去集市，小曹坐在后面，头发梳成一个低低的髻，穿着一件藏青蓝布衫，黑色灯笼裤，脚上是一双黑亮的皮鞋，笑嘻嘻的看着来往的人群。
之后的一年，老李每天都载小曹去集市捡破烂。人们说这是小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年。有老李在身边照顾着，每天都能吃到热饭，能陪着她说话。
可是好景不长，2015年六月的一个晚上，老李在市集十字路口被一辆摩托车撞倒，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断了气，之后一直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亮亮回来料理老李的后事，和肇事者协商处理，赔偿20万了事。老李没回家就被送去了火葬场。小曹什么都不知道，几天不见老李回来，逢人就问老李去哪儿了。邻居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问的多了，人们便说是不是又出去打工了。
后来，小曹又一个人去集市捡破烂，乱糟糟的头发，又脏又破的衣服。遇到村里的熟人，还是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人的世界，有时就是那么小，哪怕是疯疯傻傻一生，一旦跟了一个人，满心里只有这一个男人，碰到像老李这样的，一辈子唯有无尽的等待了吧。而老李，在外面风光阔气风流过，到了老，终于记起还有一个家，家里还有一个傻女人在等他。
回家的路并不难走，只要他肯回，家里的这个女人就能不计前嫌，不是因为她真的疯，而是因为她这一生只有他。晚年的光景里，老两口相依为命的一年，应该胜过此生虚度的那三十年光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