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严红
世界是灰的。
因为父母的眼里写满的阴郁。因为贫穷及贫穷衍生出的丑陋藤蔓的缠绕。因为自己想上大学的梦破碎一地。因为生命的无助与无奈。我在青春的迷茫里跌跌撞撞。我在暗无天日的凄惶中浮浮沉沉。
十八岁的我肯定暗淡,因为心中无光,眼中无光。我想我是没有绽放的 ——因为命运的冰霜让我无法舒展。
但我不发一言。我循规蹈矩地生活,我咬牙切齿地奋斗。我隐忍,我劳作。
父母有自己的阴霾要穿越。他们顾及不到我或曰关照不到我。我们没有沟通。我在自己的世界漂浮。
记得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我去造访了自己的同学,晚归。一到家,父亲就把门用力关住。然后声色俱厉地说,你到哪去了?你连家都不知回了,你翅膀硬了,你胆子大了……我从战战兢兢到被“飓风”猛袭,照说是要倒了,可是,没有!我骨子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气焰,它让我要发狂!我在父亲的吼叫声中瘫跪在地上,眼泪无声地留着,我把我所有不能去求学的委屈把对生命的困顿化成了语言的“刀子”——我的确在表达上是有一点天赋的,我声声控诉一位父亲无力为女儿前途作想,却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煞有介事,我完全是嘲讽,是在呐喊,是在倾倒苦水。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匕首,我没办法止住自己,我太痛苦了!父亲与我也太隔绝了!他太不疼爱我也太不了解我,他从来都没想过她女儿在想什么,他也从来没关注过我内心有多痛苦,比我成绩差的同村的同龄人都被父母送到了自己的理想学校,而我却困在了家里。他太不理解我了,不然,怎会如此对我?我又怎会如此反驳他啊?因为我的心太疼痛了!我的控诉是相当流畅的,是有理有据的,是从骨头里流出的……平时不发一言的我却要在这样的一天讲那么多话,却要讲得那么声嘶力竭!父亲肯定是吓住了,他的愤怒到了极点,他想不到我的反应是如此激烈——他的父亲的身份是受到了打击的,他也受不了哪些语言的“刀子”,他的眼睛气红了,他看到刚割过麦子的镰刀(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捡起来,就架在了我脖子上——他说,你再说我就杀了你——他已完全不把我当成他的孩子了,就像是把我当成了他的一个对手,或是一个仇人。我是一个灵性很高的人——我完全感受到如果我继续说下去的后果。我大脑当时异常清醒,我需要活命,我不能死,我来到这世界一直不顺,难道我来这世界就毫无幸福可言?难道我就这样结束生命?不,我要活着。我要继续看一轮轮红日,我要活着——我要活着!于是,我止息我的声音。我不是怕那把镰刀。我不是不想做父亲手中那把胜利的麦子。只是因为,我还没成熟啊!我才十八岁!不,我还不满十八周岁。我的泪更急了……但是,我分明看到一个自己倒下了,是死在一把镰刀下的。那是一把有麦子清香的镰刀,上面沾满了我青春的气息……
我不知道门是被外面的人撞开得的还是被我撞开的,我冲进夜色里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哭。是嚎啕大哭。我不管我是不是吓到人,我管不了了啊!我看到一个自己倒下,我要哭她啊!谁能明白那个倒下的她!请原谅我吧夜鸟,我止不住我的哭。请原谅我吧月儿,是我打破你的静谧。请原谅我吧,乡亲们,我刺破了你们的和谐……
那个倒下的自己就这样倒下了,而活着的那个自己再也没办法承认自己有父亲……
后记:后来,我自己好好地养活我自己,可是心中一直横着一把镰刀。再后来我赚了很多钱,上了很多心理修复的课程。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我才能从我世界拿掉那把镰刀。也真正能包容一个父亲。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让我体味一种特别的生命况味。也开启了我对生命的探索之旅。我原谅了父亲,也请天国的父亲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