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等待不会落空

暮色像被打翻的葡萄酒,渐渐浸透整座城市,林夏站在老邮局斑驳的绿漆邮筒前,指尖摩挲着那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钢笔洇开的字迹:"见字如晤"。十七岁的风突然穿过时光隧道,掀起她鬓角的白发,这是她第五十一次重读这封永远寄不出的信。

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落向地面,像一场金色的雪,她想起那个总爱在落叶上写诗的少年,校服口袋里永远装着薄荷糖,修长的手指拨弄吉他弦时会微微发颤。他们曾在图书馆的旧书里夹带纸条,在暴雨天的电话亭分享同一副耳机,约好要一起去北海道看雪。但命运像突然转调的钢琴曲,高考后的暑假,他父亲工作的远洋公司遭遇海难,举家搬迁时连告别都仓促得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线。

林夏把信纸折成纸船的形状,轻轻放进邮筒,铁皮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月光奏鸣曲》旋律。转身看见穿白色毛衣的年轻人正坐在长椅上弹吉他,琴盒里散落着几片银杏叶。当他抬头时,林夏看清了他左眼睑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林夏的指尖在琴弦上方悬停了三秒,直到年轻人拨出最后一个泛音。他的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素银戒指。是您先开口的,年轻人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我每天黄昏都在这弹琴,等一个认错人的老太太。琴盒里飘出一片银杏叶,恰好落在林夏的皮鞋尖上,叶脉里藏着极小的钢笔字迹:今天邮筒吞了艘纸船。

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两端,中间隔着二十年的晨昏,年轻人叫陆远,是音乐学院的在读博士,研究方向正是林夏年轻时最爱的德彪西。当他说到月光曲的踏板运用时,林夏发现他说话时会不自觉用右手拇指摩挲戒指,这个动作曾让她无数次在人群里辨认出那个少年。陆远从琴盒底层抽出一本硬皮笔记本,翻开扉页是褪色的蜡笔画:两个小人站在雪地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北海道。

林夏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她看见自己十七岁的字迹从纸页边缘浮现:等攒够钱就去看真正的雪。那页纸右下角还粘着半片干枯的樱花,是当年他们夹在字典里的书签。陆远用铅笔在空白处画了架钢琴,琴凳上坐着穿校服的女孩,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最后一笔落下时,他轻声说:我父亲总说,最动人的故事往往藏在未寄出的信里。

银杏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落下,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雪。林夏的指尖触到笔记本里夹着的旧车票,那是张被海水泡皱的船票,边缘还粘着几粒淡蓝色的沙。陆远突然按住她的手背:父亲出事那年,我在他抽屉里找到这个。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海难搜救队在钢琴残骸里发现了他写的乐谱。

暮色中传来邮筒开合的金属声响,林夏想起那个总爱在落叶上写诗的少年,陆远从琴盒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躺着枚生锈的校徽,别着张泛黄的纸条:给林夏的薄荷糖。他笑起来时左眼睑的泪痣在路灯下微微发亮,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们站在老邮局前,看最后一抹夕阳给绿漆邮筒镀上金边,陆远把银杏叶放进林夏掌心,叶脉里的钢笔字迹已经晕开:今天邮筒吞了艘纸船。远处传来德彪西的《月光》旋律,这次是双钢琴版本。林夏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不会落空,就像信纸上的字迹终会穿越时光,抵达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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