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知名的作家曾说过这样一句煽情的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我们姑且不论“情人”这个词发展至今多少被世俗蒙上的那点贬义色彩,因为我坚信,“情人”原本应是非常美好、纯洁的字眼,只有那些痴心相爱,用情至深的人才配得上这样唯美的称呼。由作家的这一类比,父亲对女儿的那份深情,那腔挚爱便可见一斑了。
前不久,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会。席间,一位笨手笨脚的父亲正小心翼翼地为她那已上中学,几乎与他一般高的宝贝女儿剥着刚上桌的鸡尾虾。尽管对于一个粗犷的男人来说,这似乎是一项精巧的技术活儿,但他还是那么费力地,专注地似乎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全副武装的虾在他粗壮笨拙的手指中很快变得干干净净,又被精心地蘸上调料,送入女儿的碗中:“妹妹(对女儿的爱称),吃只虾吧,爸爸给你剥好了!”说这话时,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声音轻柔得像在呢喃,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一旁的我为之动容,想起已逝去一年多的父亲,想到父亲点点滴滴的关爱,我的泪不由得簌簌地掉了下来。
父亲年轻时在一家煤矿开绞车,虽然工资不高,但因了父亲的那份宠爱,幼时的我,几乎未能感受到童年生活的艰辛。慈爱的父亲总会在下班回家时,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于是,每天黄昏时分,在家门口望眼欲穿地期盼父亲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身影便成了我与姐姐的必修课。欢天喜地地迎接父亲成了我们最大的乐趣!
那时候,我们一家住在乡下。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挺严重,但父亲在有了姐姐与我之后,坚持不肯再要孩子。因为,他说我们姐妹是他的心头肉。父亲把我们捧在手心,疼爱着,呵护着,视为生命,唯恐冷落、委屈了我们。
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很可爱,圆脸蛋,眼睛鼓鼓的,像洋娃娃,性格也活泼好动,很讨人喜欢,好几个家庭想抱养我。一位远房的叔叔,家有三个儿子,说了好几回,想用他们的小儿子与我交换;还有一位我叫二叔的,独身一人,没有孩子,想要收养我。记忆中那位二叔来过好几回,软磨硬泡地想要把我带走,有一次被正好下班的父亲撞上了。父亲很生气,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答:“我的女儿是我的宝,怎么可能送人?别白费心思了!”那位叔叔悻悻地走了,从此不敢再提此事,也很少再踏我家的门了。有时父亲故意逗我:“丫头,要不你跟有三个儿子那家换换,他们家很有钱呢,可以给你买很多好东西!”我一把搂过父亲的脖子,撒着娇:“不嘛,那不是亲爸,才没有我爸疼我呢!”父亲便用胡子扎我的小脸蛋:“我的五儿(我在我们家族的孩子中排行第五,故得此名)这么乖,爸才舍不得呢,搬座金山来咱也不换!”我便咯咯笑着只往父亲怀里钻......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挺磨人。父亲的医药本本全得给我买药吃。我很小便患上了慢性肾炎,全身浮肿,父亲便常常背着我到处寻医问药。最严重的时候得背着我上、下午各打一针。这种情况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屁股上布满了针眼子,皮肤发硬,针都刺不进去,父亲便每天几次用柔软的毛巾为我热敷,一边鼓励我:“五儿别怕,有爸爸在呢,勇敢点,病很快就会好的!”
等肾病有所好转,我的腿、膝盖不知何时又患上了风湿,常常痛得直哭。父亲便总会挽起我的裤腿,用他宽大温暖的手掌为我轻揉,直揉得我骨头发热,感觉舒服多了,他便小心、温柔地为我贴上一张膏药。每次杀鸡时,父亲还会用烫鸡毛的水为我烫、泡腿、膝,这是他千方百计问来的偏方。不记得父亲为我揉过多少次腿,烫过多少次鸡毛水!在他的精心照顾、呵护下,我的风湿病竟真的奇迹般的痊愈了!
我小时候睡觉不老实,老踢被子,父亲便不厌其烦地为我盖好。长大与父母分房睡后,父亲不放心,怕我着凉,便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每晚睡觉前,父亲会让脱得只穿衬衣衬裤的我站在床上,抬起胳膊,让他将一床小被子从我胳肢窝下裹粽子似的裹一周,再用事先备好的绳子缠上两圈,吩咐我躺好,然后他将一床大被子盖在我的脖子以下,并在两边肩膀处帮我掖好被角,生怕灌进一点点风。做完这些,父亲会轻轻地亲一下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柔地说声:“五儿,快睡了,明天还要上学呢。”然后轻轻关灯关门,轻轻走出房间。
尽管身体瘦弱,但幼时的我很是顽皮:我会爬上桑树去摘那熟得紫晶晶、水灵灵的桑葚,吃得唇舌发黑才回家;我会跟着小伙伴们到田里逮青蛙,捉泥鳅,夜幕降临还乐不思蜀;我会突发奇想挤家里那只刚下过崽的狗妈妈的奶到小铁碗里,找到柴禾烧开了想尝尝味道......为此没少挨过母亲的责罚。但记忆中,父亲几乎从未打骂过我。相反,他常常逗我,抱我,用他那满是胡子渣儿的脸亲我......他还常常用自行车托着我到处去玩;哪村放电影,他会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让我高高地坐在他的肩上,神气十足地“骑马马”去。电影还未放到一半,我瞌睡了,他会把我抱在温暖的怀里,盖上事先备好的小被子,让我甜甜地睡。迷迷糊糊中,电影结束了,父亲仍舍不得叫醒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抱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尽管辛苦,尽管每次我都看不了多久就会呼呼大睡,根本不知电影演了些什么,但父亲依旧每次都会带我去,他不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快乐、甜蜜!我的童年,便是这样在父亲的宠爱中幸福地度过的......直到我结婚生子,父亲的爱丝毫没有减少。前几年,父亲还一再说:“咱们家亮亮这两年好像长了,怎么这么高挑了?”我哑然失笑,调侃道:“爸,都三十岁的人了,可能还长吗?”虽然我深知身材娇小的我无论如何算不上高挑,且绝无再长的可能,但心里仍涌起一种暖暖的感动:在亲爱的父亲眼里,他的女儿永远是完美的!
父亲一生都以一种强壮的姿态关爱着在他眼里永远娇弱的两个女儿,直至他不幸患上癌症。巨大的生离死别的痛苦几乎将我的心撕成了碎片。那段日子,我脆弱、绝望得动不动就流泪,但当着父亲的面,我们却只能强颜欢笑。躺在病床上已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的父亲却从未叫过一声疼。有时,眼见着父亲额上冷汗直冒,我强忍着眼泪,柔声问:“爸,疼吗?”父亲总会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我:“五儿,不疼。”我知道,病入膏肓的父亲仍不忘心疼他的女儿,他是怕我为他担心、伤心,在善意地骗我啊!
后来的日子,我们真是度日如年。看着已虚弱不堪的父亲受苦,我心如刀绞。已说不出话,吃不下东西的父亲拒绝输液。我知道,父亲虽舍不得离开我们,但他更不忍拖累他疼爱了一生的女儿。那段时间,从不迷信的我一次次跪在母亲供奉的神佛、祖先灵位前,虔诚地祈求上苍可怜可怜我那受尽折磨的父亲,祈求已逝去多年的奶奶不要带走她的儿子——我最最亲爱的父亲!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或失去双腿或半身不遂的人被轮椅推着,我甚至会可怜巴巴地在心里默念:苍天啊,不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我们!哪怕父亲像他们那样,让我与姐姐推一辈子,照顾一辈子,我们也心甘情愿。父亲疼了我们一辈子,也多给些时间让我们疼疼他呀!不要那么绝情地将他从我们的生命中夺走! 我的祈求最终没能感动上苍。那个凄风冷雨的午后,父亲已到了弥留之际。叔叔、姑姑们都到了,屋子里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父亲表情痛苦,呼吸急促,我与姐姐泪流满面地轻抚着他的胸口,希望他能好受些。一位远房的姑姑也闻讯赶来看父亲,在一旁感叹:“庆忠(父亲的名)最爱他的这两个女儿了。尤其是五儿,从小身体不好,他更是疼得像个宝样,多大了都还给她洗澡......”一旁的我忍不住痛哭失声......
父亲终于走了,带着千般的不舍,万般的牵挂,不无遗憾地孤零零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丢下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和疼了一辈子的两个女儿......
曾看到一个绝妙的比喻,说女儿是父亲捧在手心的一件精美易碎的玻璃珍品,父亲一生将其小心翼翼地捧着,用心去疼爱着,呵护着,生怕它会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
天下的父亲,无一不像宠爱珍宝一样宠爱着自己的玻璃女儿!直至有一天,他们不经意地老去,不无遗憾地离去......
我那亲爱的疼了我们一辈子的父亲哟,女儿多想还能有机会好好地疼爱疼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