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雪,是落的这样重、那样洁白,仿佛不该有别的痕迹了。山上的松,山上的坟,举目望山边的四野,白茫茫呀,干净的一片,以茫茫、辽阔二字,来替我的眼述说它的爱,最适合不过。
我在之中奔跑,每个脚印都是白色的,我在一天一地中不知疲倦的奔跑,在一座坟山里。让人永别一切的“坟”砌满了白雪,便也是可爱的,我在它们的身上踩过。
奔跑,朝远处一只陷进雪里的兔子,探出一只洁白的手,但兔子让手一碰,就变成了一团雪球,我抓起来,朝更远的地方扔去,想砸我跑在前边的朋友。他们可能已经捉住了刺猬、野鸡,和摇落了一松的雪,将几个热乎的鸟蛋揣进怀里。
我的朋友比我快了一步,他们的脚印让一朵朵雪给吻平了。我找不到他们,但我从来不怕,我知道,他们累的时候,就会停下等我,而我累的时候,却不会想他们。
以快乐且略微的乏奔跑,来总结我四年级的思想,大抵是罢。今夜思想在奔跑的时候,我想到我的小时候,但雪掩住了太多,只让我记得四季一霎的片刻。
而以从前冬天的“一山雪”来抚慰今夜的失落和绵绵的寂寥,便是狂涌出更多的“不能寐”,更多的思想沾墨,在我脑中的墙壁一横一画的追忆锦事,将一棵雪松的“雪”字摇落。
我在四年级的春天,成了新郎。
坟山对面的平野还是坟,但却是长满了紫荆花树,紫色的海洋,裹涌住了三个小小人儿,小小人儿将手探进海洋,一薅,便是一捧紫色的“海水”。一捧,两捧,三捧,不知多少捧后,白色的塑料袋装满,一袋,两袋,三袋。
三袋以后,三个小小人儿带着希望离开,他们寻到一块空地,将“紫荆花”铺在青草上,紫色的海水一下漾开来,冲击拍打着他们,他们醉了,在自己的痴乐中。
“谁做爸爸,我做妈妈,”小小人儿中的女孩,天真的问,她从冬天来,白了许多。
“我大了一岁,该当爸爸了,”我当时这样说,理所当然。
我的思想又开始尖叫,理所当然,我理所当然的是此刻睡觉,夜不能寐,想溺死在四年级的紫荆花的“新房”里。
“那明天,我当爸爸,”小小人儿中的另一人同意,可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是第二天的新郎。
小小人儿将紫荆花的海洋又改变形状,变成一个爱心,一个用来召唤未来的符号。
四边的坟见到一个小小的新郎,一个小小的新娘,忽然红了脸,羡慕他们的可爱。我快成了一座坟,将“自我”关在里头,将“别人”流浪在世间。
我的思想里有那女孩的样子,她不会是我的新娘。我的新娘永远在阁楼上朝我挥手。她永远不会下落到凡间。
下凡,我的夏天。
水,满目的水,仿佛青色的天。鱼和淹死人是这条江的“勋章”,大人淌进去的时候,他是温驯的绵羊,我才探脚,他便立即成了气汹汹的恶人。
恶人,以鞭子抽打我,我奶奶她是恶人,她用“细竹为鞭”抽打我,和“第二天的新郎”,从江边,从另一个恶人身边,像抽打绵羊一般,将我们赶回家。
哭呀,毫不掩饰自己的疼和生气。
我的思想又乱了,想起自己很久没哭过,便对更多人羞愧,我竟没为他们哭过,所以这个深夜,放任我的思想像只饿狗,在从前胡乱的撕咬?但从来不会生气。
我和“第二天的新郎”,躲上了二楼,我们在瓷砖上铺了张草席,将楼下的竹夫人偷偷拐跑,她们每一夜都要陪我们睡觉。“第二天的新郎”,找来一只空的“菜籽油桶”,洗的干干净净,装满清水,留给以后的每一天。
奶奶是恶人,反抗恶人,是每个小小人儿要做英雄,起先便要做的。我们将一切布置成功,将彼此引为英雄。
“恶人”忽然在楼下喊了一声:吃西瓜。
第二天的新郎便甩腿跑了,而我……我一定是骂了他几句,禁不住诱惑的人,是做不成英雄的。
我是英雄?我的思想发出耻笑,我今天再次确凿我从来没有成为英雄的潜力,英雄总有太多的可能死去,但绝不会是“馋死”。
我随着第二天的新郎,奔跑下楼,吃破了肚皮,对“恶人”一口一口“奶奶”的喊,恶人比吃了西瓜还甜。
我的思想,似乎总是找不到秋天。
思想费尽全力奔跑,也才找到丝缕“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我摸到一个番薯。摸到了十多个人的手和腿,脖子,摸到了我的“武侠世界”。
秋天,花生拔完,光秃秃的一块花生地,便成了战场,十多人,大多穿的是一条短裤,赤裸上身,赤裸膝盖下的腿,赤足,分成两派。
打一架罢。十几条身影开始翻滚,拳对拳,脚对脚,尽力模仿晚间电视里所学到的动作,即使疼,也要装作不疼。
我最得意的是腿,曾和两人结拜,结拜前便说好,我最厉害的腿“无影腿”,老大的是“天霜拳”,老三的是“排云掌”,我是二弟。
打一架罢,男子汉之间的游戏。我四年级的秋天,对此事,最是感到咧嘴难堪,即使,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打一架罢,打完了之后,才有力气,在花生地里挖个小坑,拿出早藏好的番薯。
烤番薯,我的思想闻到香味,他饿了!
烤番薯最好的材料是干牛粪,木枝枯叶烧的太快了,寻不到足够多的。一片花生地里,十多个坑,零零散散,还有几个坑边,摆了红砖,至于作用,应是要和别人不同。
四年级的战士,现在见面,是喝酒。或一言不发,两目一碰撞,发出一客套的笑,然后成了两道背影,越来越远。
忽然有一棵松子砸中了我的思想,我回头,雪地里赫然一块黑色,我再回头,不知砸我的人是谁,我不要让他们看见。
我奔跑,又是一棵松子砸我,我回头,赫然一块黑斑,而先前的那快黑色的松子,已让白雪给覆盖了。
我奔跑,就如此知了疲倦,但怕松子被砸,而不敢停下。但第三颗松子还是砸中了我的思想。
我焦急,闪进坟边的枯草里。警惕着,一直到春天的到来,春天到来,我想睡一觉,我以为春天是不老的。只是春天,我的新娘走下了阁楼。
而我醒来的时候,枯草生满了刺,我还是不敢动,不敢出来,任“恶人们”和我走远走失。
秋天有人纵了一把火,我寻着泥缝,藏了进去,一直到冬天探出头,探出头,另一个松子砸中我。
我疼,不择路,跳进另一簇枯草。
睡觉,刺,大火,松子。我从四年级一直躲,躲到今夜,我还在躲,这是“四季一霎”以外的,另外九霎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