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烤红苕,想起那“农人半年粮”】
吃着烤红苕,先是想起去年自享红苕之味的事来。去年秋得闲独自在老家小住几天,于红苕收获的季节,在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私家花园之中的留白处,挖取了去年上春自插的红苕。连日饕餮大吃,津津有味。一日早餐,一饭锅囫囵苕连锅端上餐桌,未开锅盖,诱人的香气挤盖而出,扑鼻而来,馋得我口水差点流出唇来。旋即开吃,打苕蒂剥苕皮,边吃边看,边看边吃,当然不是狼吞虎咽,如此肯定吃不出红苕之甜之香之粉滑细腻的味道来,而是细品慢咽。红苕随津下肚,浑身舒爽。这苕味根本不是孩提时代哽得脖颈直伸的味道,也绝对不是广东浙江的海鲜所能比拟的。一电饭锅红苕不知不觉中被我一个人吃得一个不剩。之后我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便志得意满的干活去了――进我的花园兼菜园里打理花木与菜畦。中午休苕一餐,晚上又美美的吃上一顿跟早餐一样的囫囵苕。
人家问喜欢红苕吗我说当然喜欢,当下最是喜欢,更何况这是自种的红苕。去年春插苕时本意是弄点儿苕藤杪和苕叶蒂当蔬菜吃,往日吃过了苕藤杪吃过了苕叶蒂而又有红苕美餐,喜出望外呀。自种的喜欢,他种的也喜欢。前些年客居广东浙江,尤其喜欢街上的烤红苕。烤红苕香喷喷甜津津,每每街遇必花三五块解馋一回。想起来了,客居的那些年头要是酒店赴宴遇上南瓜饼红苕饼必定让其成为我的最解馋之美食。红苕这些年头喜欢其实是吃厌了油腻,好多年没红苕吃想念它,想它更是因为对它心存感激,感激它让我在饥饿的岁月里总算赖此长大而没有饿死。
在那年岁里,红苕――穷家半年粮,它可就是救命粮啊。立冬了,生产队开始挖苕了,学校放农忙假了,学生也参加挖苕劳动。但是,生产队长是很讲究的,决不能让小孩拿挖锄挖苕的,免得过多的把红苕挖破,小孩只能做割苕藤、摘苕记、摩除苕上泥土、分大小、理好苕破苕的事情。当年农忙假参加红苕抢收劳动,亲见那田畈上的劳动场面,那叫热火朝天。挖苕劳动以家庭劳力为劳动小组――唯一的只有挖苕设家庭组,其它农活是分男组女组、老年组壮年组少年组的――以家庭为单位挖苕也许是为了便于对学生假期劳动的家庭管理吧,大人挖苕,小孩理苕,或是男劳力挖苕女劳力理苕。红苕分出好苕大苕与破苕细苕,装上箩筐或专用苕篓。然后喊一声干部,于是生产队保管员拿上杆秤上前,与社员抬起筐篓上的红苕,秤出红苕斤两,保管员便向生产队会计唱喏着报一声数目:“某某某,大苕n斤,细苕m斤。”会计便放下手中的挖锄,拿起笔与簿子记下名目斤两。然后生产队长停下挖锄拄着锄柄,手插入口袋取出两个筹码出来,喊道:“大苕送给张三,细苕送给李四。”――这叫做“叫筹”。最后劳力就依照队长所叫筹的名字,把大小红苕分别送到指定农户。这样,劳力自己挖的红苕不给自己家,凭保管员过秤、会计记账、队长叫筹分苕。据说这样会做得最公平。一天劳动结束,累计挖苕斤两数,会计便给家庭劳力记上了工分。这一家一户的劳动小组,很是卖力的。干嘛这么卖力呢?到时候工分要算出工分值的,还能凭工分拿工分粮的,抢工分嘛,干嘛不卖力。当年每逢农忙假我也能为家庭多抢几个工分呢。
红苕收获季节一过,每家每户都有一苕洞的红苕,还在屋里的堂前与房角堆满了破苕细苕。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有一种充实感,劳动力们都有一种成就感。而我们小孩看着那么多的红苕,也有一种饱暖感――吃饱了当然身上也暖。现在还是记得的,那年头唯有红苕收获了才吃得饱,不像平时吃饭则不能尽肚子装,吃粥虽装饱了肚子,但那清水粥只能算是个水饱。然而有了红苕后,吃饭和上一些苕,吃粥也和上一些苕,肚子能吃得格饱格饱的。小孩子最为惬意的事是,放早学回家吃完早餐,上学路上手里还捏着一个热气腾腾红苕,边走边吃。最得意的事――或是最有温饱感的事就是,提着一个瓦陶火笼,内里燃着炭煤火,火灰里煨着一两个红苕,待一节课下后,扒开火笼里煨着的红苕,焦黑焦黑的,快速钳起,丢在地板上,叩除炭灰,掰掉焦黑的壳儿,煨烤的红苕立刻升起袅袅的热气,露出杏黄色或蛋黄色的红苕肉,偏着头儿,张开小口,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有时馋得旁观的同学直流口水。馋者是有日的,同学们都是会仿效的,于是,日后的课间十分钟便是同学们吃火笼煨烤红苕的美食时间。那时髦劲儿,比起现在的学生下课后吃垃圾食品的气势,还要盛。
每年春或夏,当鲜湿红苕吃完后,小麦又没收获,青黄不接时,也只有一些红苕干来充饥了。说到这,自然想起我当年关于红苕干的故事。当年读书放学每天每餐都回家吃饭,一天早餐,我吃着清水水的干苕汤,大队支书的娘路过我家,她看着我呼啦呼啦地吃,笑眯眯地问:“某囝,这干苕汤吃得饱吗?”我回答说:“吃得饱,吃得蛮饱的。不过,走到桥头就饿了。”当时大队支书的娘哈哈地笑了。之后她把我这句无意中用了夸张修辞的话,当作笑话到处说,还对我的母亲说了。我母亲也认为我说得好玩,更心疼自己儿子正处在长人长身体的半大年龄的时候所受的饥饿。其实那年头挨饿的是大人,大人忍着饿让着儿女吃饱,小孩子不吃饱肚子,又怎能长人。那时的食物根本无法与现在的饭菜的营养含量相比。现在想起来,那时用餐不管吃什么都是尽肚子饱,大人吃没吃饱,想都不会去想。――幼稚啊。现在也想起,大人能吃饱的时候,恐怕就只有红苕收获之后吧。
世事变迁之快,煞是惊人。昔日填充肚子的或是当作猪食的红苕,如今却成了城市和乡村居民的美食。而且,红苕美食的名堂多多:烤红苕,薯丁儿汤,干苕青豆汤,苕粉圆,苕粉芋头圆……而且这名堂还上高级酒店的餐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