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认为心理老师是一个闲职,应该非常轻松愉快,问我为什么会选择离职。
午夜梦回多次,即便已经脱离那个环境很远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依然会不时经历情绪闪回感到痛苦,甚而突然崩溃大哭。
我想或许表达出来不再自己扛着能够让我感觉好一点,如果这些描述让人感到不适,那就当作我只是讲述了很多虚构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记得学习的时候,老师曾说,所有的督导问题到最后都不是在督导咨询技术而是伦理难题。
那时候不理解,等到了学校做了心理教师的工作的时候才发现,确实处处面临着双重矛盾的伦理困境。
因为和学生关系建立的还算不错,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们也会主动选择找到我求助。
入校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教师体罚。如果学生确实犯了严重的错误,教师讲明道理之后感到生气或有所惩戒,我是能够理解的。但在学校里,许多老师做出惩罚性的行为时往往是冲动性的,甚至都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原貌,一个巴掌就直接呼在了孩子的脸上。也会有人发问,为什么不告诉家长,为什么不举报。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一个未成年性格胆小的青少年,父母在外打工留守你在一间寄宿制学校里,白天举报的体罚老师晚上很可能晚自习下课后又进入了宿舍查房。即便老师行为有所收敛,但气势以及日后教学中的漠视态度都已经足够学生煎熬。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转学的资源与选择。
宿舍区不会安装监控,这就会导致产生另一个隐秘的伤害,校园霸凌。
当晚间熄灯,有些孩子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中学时期的三观建立并不完全,容易出现群体极化的现象,一人带头一群人呼应。夜半关了宿舍门将同学拖至阳台打骂已算小事,让对方跪下言语羞辱,舔穿过的内裤。有过之无不及。而最可怕的事情是,校长承诺绝不允许发生校园霸凌的事情发现则劝退,但同一个人主导同样的事情发生了第三次之后,原本被处分劝退的学生,在半个月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却再次回到了学校。良性揣测也许是为了保护学生的受教育权利,但对于那些在宿舍里再也睡不好觉的受害者学生来说,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加害者的利益被保护的完整,受害者却被要求要坚强,要尽快好起来,不然就是脆弱就是作呢?或许教师和家长都该好好反省一下,当我们希冀孩子走出阴霾的时候,我们真的给够孩子足够的时间与耐心了吗,我们是真的担心他们,还是只是为了尽快结束自己的烦心。
有时候教师比父母更想拯救孩子,但是孩子终究是家庭的,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要走,老师能拉一程,但无法做更多,剩下的只有无力。过年期间曾接到家长电话说孩子心情不好想要自杀,让我劝解。电话接到了凌晨,好不容易劝下的孩子。在第二天因为家长沟通方式不当再次出现冲动,致电给家长沟通让其多关注孩子情况,收到的是一句“他要死就让他去死好了”。我明白当下说的是气话,但如果自己对待孩子都没有耐心,又如何能要求其他人以更多的爱与包容在过年休假的时间放弃和自己家人团聚的时间去照顾你自己都厌恶到想要放弃的孩子呢?
但这样的事情至多只是让我感到略有生气与心疼孩子,真正令人寒心的是学校的不作为。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不免会遇到危机情况,但是否要上报成了我最大的难题。不上报,出事了我负不了责任,上报了,学生的前程可能就此受到影响。(是的,这也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霸凌者会因为要被保证受教育权而不能被劝退,但但凡有自杀倾向的孩子一定会被劝退的干干净净,什么时候再频繁不过的情绪困扰变成了一种比霸凌别人还可怕的存在)。在一次咨询过程中评估出学生可能有自杀的倾向,但因为后续还有好几个预约好的咨询,只能让其先回班级,并交代了两个学生关注,同时即刻上报给了班主任及副校长。但是仅一节课之后,两个交待的学生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告诉我学生吞药自杀了。一顿慌忙中送学生去洗胃,因为急诊科人手不足,学生的家长又在外地,只能自己帮忙协助医生。但这样的后续一定是以孩子退学为收场。学生在之后发了很长的文字和我说,自己感到不解,最为后悔的事情是告诉了我自己吞药。我感到抱歉,但我无法选择,在前程和生命安全之间,我只能先求安全。可是我明明也做足了预警,如果当时晚自习的老师多一分关注与制止一切都会是不同的走向。但我是孤立无援的。
而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当学校真正出现了跳楼的事情,因为目击者众多,波及范围也大,我多次提出需要专家介入进行危机干预,需要收集目击者的学生名单进行分层干预处理。但我的提议石沉大海,最后只是邀约了一个有头衔的老师来做了一场与危机事件毫无关系的心理讲座。而那个月里,心理老师承接了100多个孩子的个体咨询干预,许多孩子在咨询室里出现解离情况。我只能每天在上课之余的时间一个接一个的咨询做,多的时候一天的标配是上完四五节课之后再做八个咨询。一个月结束,果不其然嗓子从发炎疼痛到再也发不出声。而学校的反馈仅是在我给学生做干预的时候过来疯狂敲咨询室的门,在我没有响应去开门的时候质问我为什么人不在咨询室却不关灯不关空调浪费电。
性教育的缺失早已不是新鲜话题。但是面对性骚扰、性侵的情况,在清一色男性领导的眼中依然不是重要的事情。在咨询室里发现学生面临被性侵的风险,上报之后得到的回应只是你要小心处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支持提供。最后在求助师姐、老师、督导之后给学生做了多次干预终于同意告知家长得到了保护,避免悲剧发生。但在我遇到学生发送的性骚扰信息时,却无人处理。提出要求学生、家长道歉,却一拖再拖。班主任杳无音讯,多次追问之后说自己只是太忙忘记了不是不上心,家长说自己在外喝酒没有空道歉。我很清晰的知道道歉并不能够给我带来什么,但我希望这样的要求能够以此为戒,让老师、家长加强对孩子的性教育。但最后只是流于形式,以及指责我将事情闹大不理智。但所谓的闹大事情,只是我在要求道歉却没有收到任何人回应之后提出了离职申请,为了息事宁人的年段长来和我诉说自己比我经历过更多腥风血雨的大场面我应该把苦水往自己的肚子里咽。许是大家工作繁忙,已经麻木不仁,与其花费那么多心力去做正确的处理,不如处理提出问题的人来得更快速。这样的结果最终也只能导致劣币驱逐良币。
最初考虑进入校园,是因为在医院里见到很多孩子送来时已经走了太远的弯路,我想,如果早期心理教育做得好,大家是否就可以在问题初显的时候做到自我调节,也能够及时关心帮助周围需要的人,形成良性的助人自助循环,而心理老师不再是闲职而是治未病的重要一环。但设想是美好的,现实终究是惨淡的。认真备课传输的知识可以在孩子身上留存一会,但最后还是会败给其他老师为了安抚孩子给予的“奶头乐”,播放短视频放松。当学生不再期待心理课能学到什么知识,只想看电影、看短视频放松一下,最后想要留存的意义也随之消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