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的舅舅喜欢打猎，家里养了一些很凶悍的狗，专门带去山上咬野猪。
一次过节在舅舅家相聚，舅舅就把这只光荣退役的比特犬交给我婆婆养，说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那是一只面相极其凶悍的母狗，原有个与长相反差极大的名字“小爱”。它征战树林，对野猪围追堵截的飒爽英姿我也没见过，但这体型和长相，让我丝毫不怀疑它的专业能力。
我看着实在没忍住，就叫它“大牛”。
它很聪明，在舅舅将狗链交到我婆婆手上的那一刻，它就知道它有了新主人，摇着尾巴极力跟我们示好。
即使我三五个月才回一趟婆婆家，它看见我，都会冲过来腻歪一下，拖拉着口水，哮喘似的喷着鼻涕。
它看不出我的厌恶，扭着它粗壮的身材在我裤子上蹭来蹭去，站起来伸舌头就要舔我脸，让我这个一米五的小个子倍感压力，避之不及。
照顾到孩子们还有我的喜好，后来又给家里牵来了一只法斗，取名“皮蛋”。
说起来是缘分，虽然他俩一大一小，体型悬殊，但脸看着有些相似，都那么丧萌丧萌的。
在他俩日复一日的和平相处之下，大牛的脸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穷凶极恶了。
尽管如此，为了走过路过的人们不被它吓到，大牛在家门口，身上一直绑着铁链。
公公婆婆唤它“小爱”，我叫它“大牛”。
我回家的时候，也会学着公公的样子，牵着大牛去后山跑跑。它很懂得照顾我，从来没有出现像视频里那样大狗拖着主人跑的狼狈样。
我跑起来，它就跑两下，我跑累了，它在前面慢慢走。
法斗懒，总趴在地上等快看不见我们才起来跑两步。我叫“皮蛋快点”，大牛就在路上回头看看，等皮蛋跑了它才走。
一切祥和宁静，突然——就是这么突然，某个清早来我家收垃圾的人在门口被大牛给咬了。
我婆婆也是奇怪，平时这狗很老实的，怎么就把人给咬了？
仗着狗的奴性，我婆婆下手也没心慈手软，一百多斤的大狗乖乖地窝在狗窝里任由我婆婆拿扫把头捅它、敲它。
这么一桶，一躲，我婆婆才发现，它身下有一条小奶狗，已经是硬邦邦的一坨。
想必是跟法斗一块生的独生子，还死了。
这一下子解释了比特为什么会忽然间去咬人。
谁能想到体型相差好几倍的两只狗竟然能生出一只小狗呢？
再加上大牛当真是年事已高，牙齿都已经咬不动大骨头了，居然还能生？
婆婆每天喂饭喂水，从来没发现什么异样，更别提还有生崽这回事。
想到这，婆婆也有些自责。牵着大狗去后山，挖了一个深坑，当着比特的面，郑重地给小崽子埋了。
“你娃死了，别护着了，以后可不能再咬人了啊。”
大牛摇着尾巴跟着我婆婆下了山。
我婆婆后来跟我说：“崽子都死了，没见小爱伤心，真是个没心肝的家伙。”
我听到只笑笑，心里坚信大牛只是相信它的主人，相信主人一定会给它和孩子最好的安排。
在“服役”期间，不知道大牛是不是有幸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有的话，那些孩子是不是真的都被舅舅妥善安置了？它只能选择无条件相信主人。所以在主人没有发现它的独子出生的时候，它用它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它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死了，但现在主人发现了这个孩子，主人替它安置了，它很满意。
事情刚告一段落，这傻狗又掀起一阵风波。
一次拴狗的链子松了，被大牛逮到机会出去浪了一把。
优哉游哉浪到了后面池塘的养鸭场。
我婆婆说，它闯进了小鸭子的棚子里，踩死了很多鸭苗。
我都能想象到那个极具迪士尼动画特点的画面。
一只傻不拉几的大狗，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于是情不自禁散发它独有的热情。
也许它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结果让我婆婆赔了5000块钱。
我婆婆气得不行，之后的好几天，见一次这狗就骂一次“明天就给你杀了”。
一个年近六十的村妇，多久才能赚到五千块钱啊？家里农活忙时，四点来钟就要出门上山。农闲时给人做小工，动不动就肩扛上百斤树苗，常年累月，双手都被麻绳搓成了锉刀……
大牛这下闯大祸了。
想来是我婆婆嘴硬心软，干打雷不下雨，迟迟没有动手。
只是从那时候起，婆婆开始叫它“大牛”。
正当我以为这条傻狗要逃过一劫的时候，它又又又闯祸了。
而且还是我婆婆不能容忍的大祸。
这年的中秋节，我婆婆的父亲，也就是我孩子的太公，难得来家里一趟。快90岁的老大爷了，还没在闺女家吃上团圆饭，就在家门口被看门狗给咬了。
因为大牛不认识太公。
见一老头在门口拿了咱家的东西，上去就是一口。
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大腿被大牛咬的鲜血直流，给我婆婆吓得魂都快没了。
立刻送去医院，通知了各路兄弟姐妹。几家为此来回折腾了好几天。
缓过气来的太公，安慰我婆婆：“这看家狗好，知道护着自己家东西。”
一句话给我婆婆说的臊得不行。
没多久，大牛就被我婆婆带上了车，跑到专业杀狗的地方很有仪式感地给杀了。
带回来肉炖了一大锅。
我婆婆一边啃一边愤愤地说：“这狗肉值八千块。”
我娃懵懵懂懂地指着锅里的肉问：“这是大牛吗？”
我说：“对，这是小爱的肉。”
我娃没哭没闹，只是跟我一样没在狗肉碗里下过筷子。
皮蛋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下。
“狗是条好狗”公公抿了一口黄酒，砸吧着嘴：“以后再也不养了。”
在野猪泛滥出来作祟的时候，我没见过小爱在舅舅的指挥下与野猪斗智斗勇，但我相信它是一只具备职业素养的狗，是一只好狗。
它也曾将自己过冬用的棉被撕得粉碎，也曾打碎过婆婆精心栽培的盆栽……
在主人训斥它时，它怯懦地低垂着眼睛，偷偷观察主人的表情。
明明力大无比，也遵从主人的铁链，将自己活动范围的圆心限定在一个轻飘飘的铁丝笼子上。
它老了，最多还有个一两年可以寿终正寝。但它伤了人，伤了婆婆最亲近的人。
仿佛只有它死了，婆婆才能跟自己的其它几个兄弟姐妹们交代。
它走了之后，周围邻居都在说：“这狗还是死了好。”
可说这些话的人，忘记了自己山上的果苗也曾被野猪践踏，是小爱们帮他们赶走了野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