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次在这块大礁石后面醒来，艾莉儿吃力的撑起身子，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她漂亮的鱼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人类的腿，她想发出点声音，却只发出乌鸦叫一般嘶哑难听的叫声。艾莉儿慢慢站起来，尝试着像人类一样移动，她每迈出一步，脚底都传来像踩在刀刃上一般的疼痛。但是她一点也不难过，她很高兴，她想，至少，她要让王子知道是她，赔上性命救的他！

但是在这之前，她需要一段时间，熟悉走路的感觉，和疼痛的感觉。

王子和白雪王妃诞下了一名小王子，国王很是高兴，在王宫中大摆筵席，邀请所有的达官贵人前来共同庆祝，并从全国各地挑选最好的舞女，准备在筵席上表演。

这一晚，全城上下一片祥和欢乐，街头巷尾人们都在为小王子的到来而兴奋欢呼，王宫里更是一派歌舞升平。酒足饭饱，国王下令开始欣赏歌舞，精挑细选的舞女鱼贯而入，她们穿着最漂亮鲜艳的衣裙，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洋溢着快乐。跳的最好的就是中间的那个舞女，王子也被她曼妙的身姿，优雅的舞步所倾倒。一舞结束，国王叫中间的舞女上前领赏，舞女接过金子和珠宝，只是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旁边的舞女立刻上前解释，

“陛下恕罪，她是哑女。”

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哑巴，那更好了！

在王子的极力挽留下，哑女被留在了王宫里，成了王子宫中的舞女。艾莉儿觉得一切都顺利极了，一年来苦学跳舞的疼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她就在他身边，每天都能看到他在花园散步，在书房处理政务，在餐厅用膳，变成人类的日子多么幸福。艾莉儿甚至觉得，王子也在时刻关注着她，在花园的转角偷偷的看向她的身影，在书房透过窗户找寻她，在餐厅无意的对她一瞥。艾莉儿想，我爱他爱的疯了。

王子今天陪国王去打猎了，累的厉害，便叫来艾莉儿为他跳一支舞解解乏。艾莉儿倾尽所能，想要让王子开心一点，虽然每一个旋转都好像脚被刀子旋开了花，她依然为心爱的人绽放了无数美丽的旋转。王子忍不住上前来和她一起旋转，王子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腰，王子在她的耳畔对她低语，“我很喜欢你。”

艾莉儿把血和泪彻底抛进了她背弃的大海，她太幸福了。

艾莉儿会偶而遇到白雪王妃抱着小王子在花园散步，这时候，艾莉儿心里对白雪王妃满是愧疚，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错，爱能有什么错？白雪公主一直很温柔，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即使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喝醉了酒调戏宫女依旧笑脸盈盈，小心翼翼的恪守一个妇人的规矩和温柔。所以，王子越来越不顾王妃的颜面，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放肆的表现着自己对艾莉儿的迷恋。王妃终于叫艾莉儿，单独谈谈心事。

艾莉儿走进王妃的房间的时候，王妃正一人站在床边，窗外是白茫茫的雪，就在窗户根，有一株野玫瑰，在寒冬中竟开出花来，花瓣娇艳欲滴，像鲜血。艾莉儿看着白雪王妃，这可真是一个美到极致的人儿。王妃招手示意艾莉儿坐下，还亲自端来一杯热茶，笑脸盈盈的对艾莉儿说，

“我曾是远方一个国家的公主，前十六年，过着父皇宠爱的天堂般的生活。我知道父皇对我的爱不过是一种畸形的迷恋，对他死去爱人的迷恋，可我的后母容不下这种迷恋，她想杀了我。好心的猎人放我离开了，他以为他在做好事，救了我的命，可实际上，他是在杀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怎么承受从云端坠落谷底的落差啊！那一刻，我明白了后母的处世之道，我真的也很想，好好的活下去。”

“哑巴？可怜的傻姑娘，我的夫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浪子，他才不会爱人，你怎么赔了自己陪他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我的儿子才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你就快点脱身吧，他娶不了你！”

春天又到了，老国王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撒手西去。王子继位为新国王，封白雪王妃为后。正是天气变暖的好时候，新国王携王后和小王子出海游玩，除了王后，游船上还有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想趁此机会与王子交好。艾莉儿靠在栏杆上，大海就在她脚下，夜笼罩在她的头顶，她抬头，看见漫天繁星，艾莉儿突然意识到，这竟是她变成人类后，第一次好好欣赏夜空。海水翻滚的有些不同寻常，好像有巨大的鱼儿在水里翻滚。艾莉儿看向水面，不一会，三条人鱼探出了脑袋。

大姐！三姐！四姐！

久别重逢，三姐和四姐都忍不住流下珍珠眼泪，大姐赶忙开口，

“小妹！一年多未见，姐姐们和父王都很想你！你竟敢和巫女做交换抛弃人鱼身份！现如今姐姐也不能说什么，我们从巫女那里拿了可以把你再变回人鱼的东西，”

大姐说着话，递来一把匕首和一个锦盒，

“你只要把这把刀插入你心爱之人的心脏，就可以回到海里重新变成人鱼，这锦盒里是巫女的仙丹，吃了它，能缓解你的步行之痛，还能让你的喉咙舒服一些。还要切记，你的身体千万不能沾海水，否则你会化成泡沫，消失在世间的！”

艾莉儿刚接过匕首和锦盒，大姐三姐和四姐就消失在海里了，她身后传来侍女的脚步声。艾莉儿并不打算用这把匕首取了新国王的心脏，她怎么能杀了自己的爱人呢。她打开锦盒，吃下了仙丹，转身向大厅走去。

新国王又在举办舞会了，在海上的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后依旧站在高高的阶梯上，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的丈夫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姑娘身边，我本就不爱你，王后冷漠的想。

艾莉儿把这一切都看作他迫不得已的应酬，她随便找了个角落，安静的坐下喝着茶，目光还一直跟随着她的爱人。看着他搂着一个姑娘的身体轻轻舞动，他们渐渐的远离舞厅的中央，去到了一个昏暗的角落，他在她的耳畔说话，惹得姑娘咯咯直笑，他的手摸着姑娘的 秀发，他俯下身子，膜拜式地吻上姑娘的唇。艾莉儿手里的茶凉了半杯，她直勾勾的看着，仿佛也感觉到王后冷漠的眼睛，也在直勾勾的看着她。

月亮悬在海上，为艾莉儿照亮了路。她来到王子的榻旁，看到了她熟睡的爱人。王后不知所踪，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熟睡的国王，拿着匕首的艾莉儿。艾莉儿想到了做人鱼时候的快乐时光，看一次黑夜也是很纯粹的，看着王子的雕像的时候，她的心会扑通扑通的跳，而现在呢，好像心动的感觉是淡了许多了，很多干净的纯粹的心情，都跟着她的鱼尾，埋在海里了。艾莉儿举起刀，她好想家，想父王，想祖母，想她的自由，她的爱。

她的爱。她想着，匕首就掉了。

艾莉儿跑到船边，大声喘息。王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天和海的交界出现一抹光亮，黎明，就要降临。

“我一点都不怕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千金，却十分怕你。”王后缓缓又冷漠的说，“你可真善良啊，像最开始的小女孩，干净无暇，不能让国王迷恋你。”

王后的眼神似乎就要把艾莉儿冻起来了，“你爱的是他，还是你想要的爱情。”

喉咙好像燃烧着一团火，虽然只是站着也觉得脚底下疼痛难忍。艾莉儿从未想过，她爱的到底是什么，她的爱到底是什么，一眼一生，吸走了她的灵魂的到底是王子还是一个幻象。可她不能重来了啊，以生命试爱，她爱的怎么可能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象！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艾莉儿的眼睛里流出来，滴到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艾莉儿顾不得王后震惊的眼神，她拼命的张着嘴，发出嘶哑难听的啊啊声，她蜷缩着，不停的跳来跳去，想要驱散身体的疼痛。她踩到自己流下的珍珠，珍珠好像窜起了火苗似的，灼烧了她的心。她大声的叫喊着，太阳跳出海面了，跳下大海的一瞬间，她哭着对着王后大喊，

“我爱他！”

王后头戴着华丽的王冠，重，像山一样沉重，压的她低下头来，看到脚下海水翻腾，淹没了无数白色泡沫。

爱情吗，婚姻吗，我头顶王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