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言出生名门,又是王府唯一的正室女主人,府里大半的下人几乎都聚在东厢房伺候。蘼芜此前被阮慕言召见过几次,所以东厢房的人见到她出入并不觉得奇怪。再加上东厢房人多手杂,蘼芜私下要找冬璃,并不惹人注目。
穿过甬道,便是冬璃和木犀住的偏房。
这两位曾经分别伺候过德妃和纯嫔的婢子,虽主子同样个性骄纵,但二人的个性却迥然不同。
冬璃家境贫苦,自小和春樱被卖入了宫。德妃早前在周煜身边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侍妾,等到晋升妃位,也已经年老色衰。所以,德妃常年郁结难疏,再加上她不喜诗书,性格粗鲁暴躁,将气撒到婢子身上也是常有的事情。伺候在身边的冬璃性子被历练的温顺且谨小慎微。
相反,木犀出身小康之家。入金曌宫后,用钱疏通进入了侍女馆调教。在南周,宫女年满25岁即可如没有特殊,可承旨出宫。金曌宫只有质素上乘的女子才有机会入侍女馆接受调教。而这些女子大多在贵重的主子跟前伺候,能得到的打赏好处自然不在话下。
这些宫女出宫,虽然就嫁人而言,年纪大了一些。但是她们大多知书达理,懂的规矩,而且品貌端庄,和宫里的主子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更受民间男子欢迎。能够迎娶这些宫女的男子,也多半是地方乡绅,家庭富足。所以,一些小康人家的女儿也都想尽办法进入金曌宫的侍女馆。
木犀有几分姿色和智慧。在纯嫔手下很快获得童涴墨的喜爱。所以,性格更加持骄侍宠一些。
然而两人的主子都因获罪早逝,贴身婢子虽被远派边疆,但是能够成为皇亲国戚的侍妾,也实属万幸。
只是,木犀骨子里骄傲,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冬璃,两人虽住一处,却难以和睦。木犀仗着自己乖巧,跟阮慕言走得更近一些,底下的人自然也更敬重一些。于是,木犀明里暗里给冬璃吃了不少的亏。
此刻,偏房只有冬璃一人坐在院子里,洗着女子贴身的小衣。
“冬璃——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里洗衣衫?”蘼芜走进几步,蹙眉问道。
“是蘼芜姐姐——”冬璃抬头,笑着答道,“这些都是体己的东西,总不能也让外人洗。”说罢,冬璃将手从水中抽出。葱白的手指却被冻的像萝卜一样红肿。
“怎么你会有这么多小衣要洗?”蘼芜看了一眼衣盆,心里就清楚,这里面自然有木犀的。“如今寒冬腊月里——你还换的这么勤?”
“是啊,”冬璃尴尬地低头笑道,“姐姐知道,我爱干净。”
显然,冬璃并不想揭穿木犀强迫她洗衣的事情。蘼芜自然不好追问。但是在金曌宫,蘼芜和冬璃属于都是熬苦上来的婢女,相互走得近一些,也更体恤一些。过去,童涴墨受宠,木犀也骄纵,就是面对资历比她长一些的蘼芜,也没给过好脸色。
为此,蘼芜早已记恨在心中。
蘼芜从腰间的束带里掏出一个瓷罐,又掏了一点透明的膏体,轻轻搓在冬璃的手指上:“你丫,一个实心眼,只晓得做事,却不心疼自己。这是防冻的蛤蜊油——你该仔细自己的手。”
“谢谢姐姐——”冬璃羞涩地笑道,“我不过是个粗人,这冻疮也生惯了——倒是姐姐关怀。”
“我刚才进来,见着外面喧闹——发生了什么事?”蘼芜转而问道。
冬璃抹着自己搓了蛤蜊油的手道:“前些日子王爷赏了夫人上好的火狐大氅。这不——夫人高兴极了。说是要穿着赏梅去。可是如今夫人身子有孕——底下人自然要好好预备一番——就怕到时候除了岔子。”
“你怎么不帮着去准备?”蘼芜奇怪。
“夫人只是吩咐木犀跟着——所以,我不需要做什么。”冬璃憨笑。
所以,木犀才把小衣推给她洗吧。蘼芜心里暗暗恼怒冬璃不为自己争气,却甘愿屈居人下。“木犀现在去准备什么了?”
“木犀说,她要伺候夫人膳食。你知道——木犀厨艺向来不错——”冬璃说着有些艳羡,她有一技傍生。
蘼芜叹息:“其实你做得也不错——当年金曌宫中,唯有德妃懂得调制膏方,厨艺了得。你耳濡目染,定不比木犀差。只是不懂得表现自己,不会讨夫人欢心。”
“粗陋手艺——夫人哪里看得上。”冬璃笑着,“倒是姐姐,如果不嫌弃,妹妹是调制了一罐冬日里进补的膏方,姐姐带着可好?”说着边拉着蘼芜往房里走。
蘼芜看着桌上的青瓷罐子里黑黝黝的膏体,不由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冬璃答道:“不过是大枣、龙眼、阿胶之类,为了调味,又用了一些山楂。是一位活血补气的膏方,适合姐姐这样单薄的身子。”
“是吗?”蘼芜点头,“那就多谢冬璃妹妹了。”
“蘼芜姐姐怎么今天得空子来找我?”冬璃一边续了热茶,一边问。
“我过来,是给你传话。”蘼芜灵珠似的眼球微微一闪,“帮侧夫人传话。”
“侧夫人——”冬璃瞪大了眼睛,心口只觉得突突地跳。当日,她托付给苏沫为春樱祭典。但此事早在她去西南之前。如今,苏沫又会传来什么话。
“你——可是有个叫春樱的姐妹?”蘼芜抿了口热茶问。“还给昔日的镇西王府做了丫头。”
“是——侧夫人告诉姐姐的?”冬璃颤抖着声音问。
蘼芜点头:“恩——夫人不便来这里,就托我传话——你的姐妹春樱其实并没有死。当年,她逃出了王府——流落民间。”
“真的——春樱没死?”冬璃哭笑着双手合十,“偶弥陀佛——菩萨保佑——那春樱现在在哪里?”
“在郊外——而且过得很好——”蘼芜微笑着,“这都是夫人的功劳——知道她是你姐妹,但此刻又不愿回王府,所以就安置在郊外——所以让我来传个话——让你安心。不过——”
“不过什么?”看着蘼芜吞吞吐吐,冬璃雀跃的心又沉了一沉。“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妹妹你是知道的——当日夫人会去西南——都是嫡夫人出的主意——夫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蘼芜叹气,“如今,嫡夫人又处处针对夫人——就单说这次衣衫的事情——王爷明明将狐皮大氅赐给了夫人——嫡夫人却偏偏想着法子来夺——夫人恼恨的很。”
“……”冬璃沉吟一阵,“夫人——到底有什么指示。”
“夫人并没有什么指示——”蘼芜淡笑,“只是妹妹在嫡夫人身边,也好歹帮着多观照夫人一下——有些什么事,什么话是害夫人的,妹妹帮着听着看着——若万不得已,夫人想要自保的,妹妹也尽量能够帮衬着。”
“这——是夫人的意思?”冬璃身子颤着——她这一生最怕陷入女主子间的争斗。昔日在金曌宫,她就尽量深居简出——很少与其他婢女探听是非。但这一遭——还是难以逃过。
“这是我理会的意思——”蘼芜笑答,“这样的话——夫人怎么会说得这么露骨——但是你我都是做惯了下人——主子的意思,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边说着,边拍她的手,“至于——春樱——夫人自会小心照料。”
“春樱——真的还活着?”思量许久,冬璃抬头问道。
“这话如何欺你——夫人说了,有机会——一定让你们姐妹团聚。”蘼芜点头。
“好——只要夫人让我见一见春樱——我一定帮夫人。”冬璃道,“姐姐帮我传这一句话。”
“……”蘼芜脸上的为难在瞬间散去,“这有什么——我一定传到。”
“姐姐可觉得夫人像一个人?”蘼芜正要出去,冬璃突然在背后问道,“在金曌宫,我虽长居德妃身边,但是侍女馆的事情,总还有别的姐妹知道——木犀说——侧夫人像极了——”
“妹妹——你心思单纯,怎么可以被人摆布,随便乱说?”蘼芜呵斥道,“侍女馆的那个人——是死囚——谁都知道。皇上怎么会将死囚赐给王爷做侧室?你想——鸯儿和沐香怎么不提?木犀为什么自己不对外说这话,却要说与你听,让你打探?这不是陷你于不义吗?”
“是了——我也不轻易跟别人提。”冬璃点头,“只是今日见是姐姐,才不过多问一句——我想也是——都知道果沫儿姑姑生性敦厚,不肯为难下人——但苏夫人却——不是。”
“你我都是下人——”蘼芜背着身子,冷冷答道,“你我的命运也都在主子手里——你只怪——自己所求非人——遇人不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