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者》第二章——命运的戏弄

（上）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进窗子里，风吹树叶摇动，阳光任性地在在林小芸脸上游移，好像蚂蚁似的弄得她微痒。

小芸长长的睫毛慢慢舒展开来，鸟儿飞进屋子里，对着她放肆地叫着。她一时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刚才明明还下雨的，难道我睡了很久？” 小芸回忆起她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突然觉得特别困，就睡了过去。

她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是那样的年轻美丽，她偷穿母亲高跟鞋被大家发现和取笑时，她的那种气恼情绪仿佛还在心间游荡。还有那次母亲带她去影楼照相，母亲给她化了一个妆，还替她抹上了鲜艳的口红。她一点都不羞涩，在摄影机前表现自如。那张艺术照被母亲拿去装裱，一直都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家里来了亲戚朋友，都要夸赞一番，“真是个美人胚子！” 她正梦到这里，忽然就醒了。

糟糕，难道我睡了一夜了？小芸赶紧拿出手机，发现她挂掉邱凡电话到现在只不过过了一个小时。不过，眼前这个手机似乎有点奇怪，好像手机壳不一样了？谁给她换了一个手机壳？

她疑豫着，剥掉了手机外壳，一个红色的IPHONE7赫然跃入眼前。她呆呆地望着这个手机，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然而随即她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她身上的miu miu连衣裙不见了，取代的是一套Chanel套装！而且这套款式她只在《时尚Cosmopolitan》杂志上见过，她几次在淘宝上寻找同款都未果！这太吓人了，究竟是谁在她睡着的时候换了她的手机、还换了她的衣服？

难道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侍应生？小芸急忙环顾四周，没有看到TA的身影。却猛然注意到前面那张桌子上———之前一直偷看自己的那个女人———正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小芸发现自己身上那套miu miu此刻正穿在她的身上，而且奇怪的是，她趴着的那张桌子，好像是小芸之前的位置。

那个女人似乎醒了，她的胳膊微微动了动，她迷朦睁开眼，头从臂弯处抬起。 小芸紧紧的盯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直到两人对视上看清对方的样子，那一瞬间，一齐迸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

她们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很显然，她们交换的不仅仅是衣服，手机，位置，还有她们的身体！亦或对于肉体而言说，她们互换了灵魂。

这太不离奇了！小芸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女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拿过身边的包包翻找。胡乱翻一通后，她才意识到这个包包并不属于她。

对面的女子显得镇静一些，她紧蹙着眉头，望着小芸手忙脚乱地把她的香奈儿包搅个底朝天。她平静地起身，把放在她桌上的红色山寨birkin包拿到小芸跟前。

小芸似乎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但眼前的包包给了她一丝安全感。她非常熟练地打开包内侧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化妆镜。她没有一刻犹豫地就打开镜子，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其中，细长的柳叶弯眉，盈盈流转的眼波，略微苍白的皮肤，淡淡的脂粉遮不住脸颊两边点点雀斑，豆沙红的唇色显得气质绝佳。

小芸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把镜子递给面前的女子。女子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接过，似乎在考虑该如何面对全新的自己。她拿起镜子朝里瞧了瞧，这张脸，她已经看了一个下午了。 她向小芸伸出一只手，脸上显出一种似乎无可奈何的笑容，“你好，我叫张爱酱。”

（下）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从刚才到现在小芸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她始终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

“也许，有人听到了我们灵魂处的渴望吧？”爱酱的眼睛飘向窗台上一株含苞欲放的红铜色的四季海棠。

“什么？什么灵魂渴望？”

“喔，没有。”爱酱笑笑，小芸不会明白她的心思。她思绪飞快的旋转，刚才的惊惧已经渐渐消散了，现在她心中出现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在想，你是否愿意当一个全职太太呢？”

爱酱突然抛出的问题让小芸很不自在，但是她的眼神是那样的诚恳，让人不忍拒绝。

“如果丈夫有本事的话，当然，我想很多女人都乐意清闲又有钱花吧。”

“你觉得你丈夫年薪多少算有本事呢？”爱酱追问着。

小芸觉得这很怪异，她跟这女人并不熟悉，为什么要和她推心置腹呢？就因为她们换了脸吗？

“一百万够不够？”

“一百万！那肯定够了啊！谁愿意上班呢？每天对着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工资又少的可怜，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100万这个数字瞬间激起了小芸谈话的欲望。她好奇的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自己，太奇怪了。怎么说呢？这个自己和原来的那个自己似乎不太一样，可是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身材，但就是哪里说不出的不一样。

爱酱沉默了很久，她似乎已经慢慢接受了灵魂置换的这个事实。“那么，你把我的生活拿去吧。” 爱酱露出淡然的微笑，她看着小芸，是那样的坦荡和自然。

小芸早就猜测爱酱是一个很有钱的女人，从她醒来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包包，从刚才和爱酱的交流谈吐中。她明白了，爱酱是一个有钱人的阔太太。可是她并没有过嫁给富人的梦想，她只不过希望邱凡能够上进一些，多一点进取心，最好自己也能有一份薪水不错又相对清闲的工作。不劳而获是很多人的心愿和本能。但是她绝不可能去做二奶或者傍大款，虽然凭她的青春美貌要捕获一些土豪也并非难事。

她喜欢邱凡的仪表堂堂，虽然他并不是特别的帅，但是看起来相当顺眼。他很风趣幽默，时常把她逗得开心不已。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一直都很好，只是随着身边的朋友做生意的做生意，开公司的开公司，那些曾经不如她的女孩们，住进了更大的房子，开上了奔驰宝马，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把这一切归咎于邱凡的不求上进，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有同样的惰性。

金钱与攀比并不是罪恶之源， 贪婪才是。邱凡也万分苦恼，刚恋爱那会多快乐啊，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他何得有幸娶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妻子呢？然而现实也残酷的告诉他，他的幸运也快用完了，将来他不再有安生的日子过了。

曾经单纯可爱的恋人，如今每每吵架就用那纤纤玉指指着他，告诉他，他就是一个没有本事的男人。没本事，这是全世界的男人最厌恶的三个字。为什么男人就从来不会用这三个字辱骂女人呢？现在不是男女平等的时代么？为什么社会观念还依然认为“有本事”是男人理所应当的任务，而非女人应有的呢？他们不是应当共同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吗？为什么“全职太太”似乎是一项殊荣，而“全职老公”就是小白脸和吃软饭的代名词呢？

邱凡并不能想明白这些，他只知道，要想少听小芸的唠叨，要想让小芸给他生一个孩子，他必须努力的往上爬。当初为什么离开湾城呢？那里的房价已涨到他和他的家庭绝不可能承受的天价了。他的父母都是老实的果农，邱凡没有那些“啃老族”同事那样幸运，他的父母没肉可以让他啃。他们没有实力也没有那个远见早几年就替邱凡在湾城付好房子首付。

如果不是走了狗屎运，或是彩票中大奖，靠着自己的打拼，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在湾城买房子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些潮汕来的拼命三郎，也并没有那些985、211大学毕业的人的能力和智慧，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善良富有正义感的男人，有着不大不小的梦想，对于生活只要求几样非常简单的事情。一份可以有所作为的工作，一套房子，里面的东西定期有个故障，好让他修修补补。安静的街道，值得他忠心耿耿的汽车品牌和女人。

而湾城，似乎已对他这样的年轻人关上了大门。他用自己仅存的刻苦努力考上了离湾城600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县城的公务员。他没有任何心不甘，而是非常情愿地来到了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

山峦拥抱之中的小城像一个干净清悠的秀才。潺潺流水，蜿蜒而过的护城河洗净了一切铅华。他的心不再那么浮躁了，反而安宁下来。以前在湾城，他经常和同事朋友泡酒吧，每每烂醉如泥，有时喝到第二天早上直接去上班。那样的生活如今已离他那样遥远而陌生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每当宿醉酒醒后，他都会深深责备自己，那样虚掷年华，浪费钱财与生命，特别是想到含辛茹苦的父母，那种负疚感就深深吞噬他的心。然而每当朋友喊他，他犹豫了不到三十秒就立马答应了。一个人，实在是太空虚寂寞了。

因此在遇见小芸之后，他感到了生命的丰富，仿佛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任何感官上的刺激都不再能够吸引他了。再说，小镇上连咖啡店都没几家，更不用说酒吧了。镇上的人们总是早早就睡了，亦或者一家人在家中相互陪伴，闲聊、打牌、看电视，时间是那么容易地消遣打发。不知不觉，他就到了也该当爹的年龄了。

可是，似乎感到了生命的紧迫，亦或者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小芸不愿意生孩子。其实邱凡也能够理解她。他自己也并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究竟该如何做一个父亲呢？他见过太多当得乱七八糟的父亲，他总觉得当这些不合格的父亲的孩子十分可怜。如果当父亲是一门职业，那么每个男人都应该接受岗前培训。他并没有想做一个完美的父亲，但，不要太糟糕吧。

他没有把这些想法和小芸交流过，因为他知道小芸操心的和他担忧的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小芸总觉得小孩一定要用最好的东西，进口的奶粉，进口的尿布，漂亮质量好的小衣服，贴着粉色壁纸的婴儿房，摆满玩具宽敞明亮的游戏室。。。

女人啊，她们的护犊和筑巢心理总是特别现实。她是那样的紧张这一切，似乎认定她的孩子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的上她的孩子。每个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然而实际上，她们的孩子其实普通的不得了。正如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某部分都会有莫名的优越感以及要比别人过得更好的渴望，尤其是那些外表本就比一般人更出众的人。

爱酱刚才说过你把我的生活拿去那句话后，小芸很久都没有接话。两人都陷在了自己的沉思当中。“重新来过” 这个念头开始在她们脑海中创造出许多异样的幻境。渐渐地，最初的恐惧被一种全新的期待感替代。

“这样，真的好么？”小芸还是有些疑虑。

“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了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认为会有哪个人相信这种事情吗？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在恶作剧或者直接疯了。”

“可是，怎么行得通呢？”

“我和先生两个人生活，父母都在外地，不常往来。我们做些功课，熟悉彼此的生活和朋友。我在一家外企做行政，你既然想做全职太太，可以辞职。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爱酱是个很有理性的女人，她的逻辑思维很严密，会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很周到。

“我是幼师。这个工作很简单，只要你有耐心和爱心。。。”

爱酱点点头。她想这个被小芸视为无意义的工作也许会很有趣。

“但是我们家庭会比较复杂了，在小县城就是这样，父母啊亲戚啊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要记住每个人的称呼和性格恐怕需要多花点时间。”

“这不是问题。”爱酱从小就是个学霸，她最强的就是学习能力。

“那么，我们时候再交换回来呢？”

看来小芸只是把这次交换当作一次体验。但是爱酱的感觉不同，她认为自己的灵魂是自由的，无论它居住在谁的身体里。这次的灵异事件，只是老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现在就换回来。” 爱酱看着眼前自己那张皮囊，“天知道那个侍应生哪去了，也许只有喝了TA制作的咖啡，才能够再次换回来。你想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还是尝试一个新的开始？”

走出峡谷，两人在路边拦了辆车到达动车站后分手。爱酱望着小芸略显紧张的脸庞，轻声对她说了声，加油，有我呢。她们约定当任何一人想要换回身体时，就必须一起来到这里寻找那个侍应生。但是爱酱有种感觉，小芸不会再想要换回来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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