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诗:
没人知道她在哪,
也没人知道她将发生什么,
只有天和地晓得,
今晚她将飞向幸福的天国。
夜深人静了,王妈妈躺在床上,忍着胸部的疼痛,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的口中就像冒了烟,急需一点水的滋润,可是那暖瓶就在自己的旁边,她却没有一点力气去伸直她的胳膊去倒满一杯水,桌子上有一只缺了口的烂碗,那是专为她准备的,里面有半寸浅浅的水层,是几天之前剩下的,上面还飘着几只死去的蚊子,她不遗余力地搬动着僵硬的身子,想去碰触那只烂碗,可是那只碗好像长了腿一样,指间才碰到就滑远了一大段距离,王妈妈抵在床坎上,一点一点拉长身子,终于在某一瞬间她摸到了那只在碗底还存有一点水的烂碗,她拿过来就咕噜咕噜地带着蚊子的尸体一起喝了下去,可是还没等一会,她的喉咙里就咕咕作响,把喝进去的那些水全呕吐了出来。
她无力地倒在床上,嘴里喃喃细语:“活不成喽,活不成喽。”
自从他的儿子们把她从医院里接回来她就大概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情况,王妈妈独自一人居住在柳河的岸边,生活不能自理,躺在自己的床上全靠着别人送水送饭,她的儿媳们给她送饭时也不敢和她接触得太近,都是小心谨慎地捂住口鼻,把那一破碗干干的面条放在那就赶紧跑出去,完全把王妈妈当成了一个瘟神,等她们跑到门口的时候她们会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还好跑得快,这老婆子得的是食道癌,没指望了,会传染,每次进她的屋里给她送饭我都胆战心惊,唯恐她把那邪气传染给我。”
儿媳们的话她是听清楚了,她得了食道癌,怪不得她如今食不进口,吃多少吐多少,她没指望喽。
刚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她还能见见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可是没过两天她的这些儿子媳妇就再也不来送饭了,兴许是见她无论吃多少都会吐出来,再给她送饭也是白搭,反而会浪费了珍贵的粮食;又或许是那老婆子回来之后生活不能自理,拉撒都在床上,又正值夏天,阵阵的骚臭味从她的身上发出来,儿子儿媳们受不了。不管何种原因,他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已经好几天没来给她送饭了,兴许已经抛弃了没有指望的老妈妈。
王妈妈失落地躺在病榻上,虽然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饥饿,只是轻微有一点口渴,可是刚才她把那碗里的最后一点水也吐出来了,她现在已经是滴水都不能进了,不过因为水滑过她的喉咙和嘴唇,她的口渴感有了一丝的缓解。
“唉,没救了,没救了,等待天父吧。”王妈妈完全绝望了,她现在一点也不能离开床榻了,她没有力气去走动,床头上满是肮脏的粪尿,前几天她那贫穷的小女儿才来帮她清洗过一次,可是这才没多大点功夫,她的身上和床上又沾满了污秽。
这些天除了她最小的女儿没有一个人来过她这里,无论是她的亲人或者邻居,她这么一个肮脏又晦气的地方能吸引谁来呢?农村的老太太或许都是这个命吧,怨不得别人,王妈妈自我安慰着。
她最小的女儿一听说自己的母亲生病了,立刻买了火车票从打工的地方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她的这个女儿看到自己这一副光景,眼泪汪汪地跪在母亲的身边,和她唠嗑,和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小女儿留在母亲的身边在这个肮脏的屋子里住了几天,为她的母亲擦洗身体,为她的母亲购买营养品。可是她婆家的夫君是不能容忍她在娘家待那么长时间的,因为孩子都大了,得出去挣钱,得要养家,她的丈夫催了她好几次,险些还闹出家庭纠纷,在第五次急催之下,王妈妈的小女儿终于又回到了打工的地方,她这一去,王妈妈在病榻前又被打回了原形,再也没有人精心地伺候着她了,再也没有人帮她擦屎擦尿了,她又变成了一个孤苦的将死之人。
“唉,唉,唉, 没希望喽,没希望喽,等待天父喽。”王妈妈闭着双目,躺在病榻上,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人老了,又得了病,儿女嫌弃着,她的命运又能好到那里呢?她似乎很清醒她的下一步该怎样发展。
夜非常地静,所有的人都在梦香中,她使出全力想要坐起来,可是她稍微一起身,胸部就猛烈地刺痛,只好像一块木板一样死死地躺在床上,她是被命运抛弃的老太太,天主即将就要带她走了。
她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幻觉,有些是真的,有一些又是假的,她也分不清真假。
一个漂亮又精壮的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明明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只见这位少妇背着两个孩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不停地弯腰在田里插秧,她的力气永远也使不完,后面的大老爷们都被她远远地甩在后面。
王妈妈年轻的时候可是村里有名的大能人,她做什么庄稼活都是又快又好,比任何女人都要利索,以前给生产队干活,一个早晨她能干九分地的活,孩子他爹死得早,她的这几个儿女全都是她一个人养活大的,她真是一个强势的女人,换了别人还真不能吃这个苦。
她又看到了孩子稍大一些的情景,她把一口口馒头嚼碎了嘴对嘴地喂给孩子们吃,孩子们香甜地吃下去,一个个争着抢着从母亲的嘴里夺食。
“你们这些熊孩子,别抢别抢,每个人都有份,你们吃着妈妈嘴里嚼过的食物,不嫌我脏啊。”
“不嫌不嫌,妈妈嚼过的馍馍才更软更香甜。”孩子们接过自己的话,都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王妈妈看到这些画面,眼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她呜呜地哽咽了起来,划破了夜的寂静。
她又看到儿子们结婚时的景象,她邻里亲戚到处借钱,只为能让儿子们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妻室。等到孙子孙女们出生后,便全靠她一个人打点,媳妇们娇贵,她只得在寒冬腊月洗着尿布,还得熬出一碗碗暖暖的老母鸡汤给他们端过去,自己在寒冷的天气待在角落里吃着高粱馒头就咸菜。
儿子儿媳全都外出打工挣钱,把孙子孙女全托付给了她,她省吃省喝,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们,只为他们能健康成长,这就是她作为一个奶奶最大的心愿。
她的胸口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她的神志完全不清楚了,她在深夜里胡言乱语:“小虎,小皮蛋,翠翠,花儿,别乱跑,有大狗,娘帮你们把它打走……”
之后,她又像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快回来,娘搂着你们,过来看看我,捏着鼻子也行,娘想你们啊……”
夜继续黑着,继续静着,除了王妈妈在病榻的声音,再无其他。
她的呼喊渐渐平息了,她的呼吸渐渐微弱了,直到没有一点声音,王妈妈和整个夜融为一体,变成了一片死寂。
突然,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没有了一点负担,胸口也不疼了,胳膊也有力了,屋子里变得光明一片,从房梁上射过来一道光,天主立在那里,向她投来温暖的怀抱。
“你还痛吗?我的孩子。”天主问着她。
“不痛了,我的心里很轻松,没有一点压力了,也没有一点牵挂了。”王妈妈回答着。
“非常好,我的孩子,那跟我一起去享福吧。”天主伸出他圣洁的手,拉着王妈妈,为她洗去身上的污秽,他们沿着光明的大道,快速地飞向了远方。
屋子里又暗了下来,又呈现出一片可怕的死寂。
几天之后,一股腐烂的恶臭吸引了邻居街坊们的注意,他们立即通知了许久未露面的儿子和儿媳,儿子儿媳们悲伤地来到了母亲的住处,用一块白布裹着他们的母亲,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
他们吹吹打打,风光地埋葬了王妈妈,这整个送葬的路上,好不热闹。
(文|杨楼 版权所有,盗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