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明白,所谓人生,不过是一段走着散着的路程,于家人、朋友是如此,于自己亦是如此,到最后,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孤单的走向未知的终途。
我在医院的大厅里遇见了安安。
她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手里拎着两大袋子中药,步履急促。
我的妈妈叫住了路过的安安,“安安,你被分到这里啦,你又变漂亮啦。”
安安停下步子,点点头说了声“阿姨好。”连声音都十分好听。
我和安安相视一笑,她便说要赶着去病房给病人送药。
我似乎有七八年未见安安了,安安是我小学关系最好的同学,我看着安安离开的背影,她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安安不再是那个又黑又矮的安安了,安安是真的变好看了。
小时候对好朋友的定义大概停留在经常在一起玩一起上学放学这样的概念中,小时候的友谊又是十分简单的。
我和安安做了六年的小学同学,最喜欢玩的游戏是踢毽子,起初是我和安安两个人,二年级小玉转到了我们班,因为小玉会花样踢毽子,踢毽子的队伍增加到三个人,三年级又加入了乐乐和洛洛,因为乐乐和洛洛长得一模一样,我和安安十分惊奇,这也是我们人数最多的时候。
五个人的家相离不远,一条直通的大路,走着走着,小玉右拐进入了另一条街道,又走着走着,乐乐和洛洛也转弯了,最后又剩下我和安安了,安安的家还要过一条马路,每次我都看她到另一边,才挥挥手离开。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十分单纯,五个人总是腻在一起,这个小团体似乎也不许有别人加入,我们就这样一起上学,一起踢毽子,一起买零食,一起放学。
小时候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四年级下学期,乐乐和洛洛转学了。那天的课间,我们没有踢毽子,而是坐在草坪上一个挨着一个,大家都有点闷闷不乐。
安安问我乐乐和洛洛为什么要走,我说他们的爸爸妈妈要去另一个地方了,乐乐和洛洛也得过去,不过这只是短暂的离别,我相信我们还会见到她们的。
安安问我离别是什么,离别是什么呢。
小玉是最舍不得乐乐和洛洛的,但是不久小玉也转学了。
临走前小玉请我们吃了东西,她的眼圈红红的,她说她的爸爸妈妈要带她去大城市读书,大城市可好玩啦,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有游乐场,还有更漂亮的学校。
“大城市在哪里?”安安又问我。
我想了想,大城市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或许长大了我们就能去看看了,也就能找到小玉、乐乐和洛洛了。
于是,我们终于又变成了两个人。
只是这种离别的伤感在小时候是感觉不大的,总以为我们一定会再见,却哪知有些人离开了就是一生,此生就再也不会再见。
小玉、乐乐和洛洛就是如此,我再也没有她们的任何消息了。
小学毕业后,我和安安因为一条马路被划分到两个不同的学校,安安在我的纪念册上写下了三个字:勿忘我。字体还是当时很流行的那种。我们一南一北,这比一条马路的距离更远。
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似乎很容易让人从一段旧的友情中适应过来,我与安安见面的次数原来越少了。
我最后一次见安安,是在校门口。
安安不是应该在她的学校里面吗,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呢。
安安没有背书包,她看到我出来,就兴奋的跑了过来,“等你好久啦,回家吧。”
安安说,她不想念书了,她的母亲准备送她去医校学护理。
我没能拦住,事实上也无法相拦,我没有告诉安安,我有了新的朋友,我怕她伤心,她写过“勿忘我”,但她还是要离开了。
安安说不让我难过,真正离开时她才能感受到当时小玉、乐乐和洛洛离开的感受,只是年龄再大一点,感受会深刻一些吧。
我知道,我可能再遇见安安,也是很少有机会了,安安的父母是我们临县的,她们总归也是要离开的。
再后来,我知道所有关于安安的消息,都是与母亲的闲谈中得知的,我的母亲和安安的母亲也算是熟识,我想这也许是我和安安在小学能成为好朋友的一个原因?
“我前两天见安安,医校放假了,安安又长高了。”
“安安的妈妈在他们那盖了别墅,这生意人就是能赚钱。”
“安安似乎毕业了,我前两天在街上看到她和一个男孩子,男孩子白白净净的,是安安的男朋友呢,安安现在啊可漂亮了。”
这便是前两日母亲告诉我的,又见到安安,果然,安安变得好看了。
我在病房外看着安安,她正在跟患者的家属亲切的交谈,一颦一笑似乎都那么自然,后来她看到了我,又说了两句就出来了。
“这里人多,我们去后花园吧。”安安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门,我跟在她后面,一路上我们都在沉默。
这一路上的时间似乎好久好久,我在思索着该说什么,却发现似乎无论说什么也不能像当时那般随心所欲了,我开始有点后悔找她。
终于安安停下了脚步,“就在这里说吧。”
安安转过了身,她的双手插在兜里,眼神却不那么自在。
多年未见的老友,此刻终归是各怀心事,我们终究是踏上了不同的路程。
大概沉默了片刻,我才支支吾吾的喊了一声:“安安?”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才发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出口是那么的不自然。
“嗯。”听的出安安比我还要尴尬,也许安安现在有了别的小名。
“好久不见了啊。”
“嗯”
“一直都好吗?”
“嗯”
“阿姨叔叔呢?”
“也好”
“你有小玉她们的消息吗?”
“没”
“听说你有对象了呢。”
“嗯”
“祝贺你啊”
“谢谢”
……
气氛真是尴尬到了极点,到最后,我竟不知该怎样将这次聊天结束,安安什么时候说话也是这样的客气简单了呢。
于是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雨……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
“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去其他病房看看。”
“好。”
“那再见。”
“再见。”
其实是不再见吧,安安离开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安安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安安了,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我们都回不到那个单纯的小学时光了,我们都早已离开了那一段人生,我们终于也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知道,哪怕我再遇见安安,可能都只是点头微笑一下便擦肩而过吧,而后投入茫茫人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似乎在小学毕业的那一刻,这离别,就已经开始了。
后来我又遇见了好多新的朋友,后来她们又都离开了,能够走到现在的,似乎也只有三两个而已,我不知道何时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相遇又相离的日子,因为我明白我还会再遇见新的人,再告别,再遇见,再告别,直到不再遇见,不能告别。
我突然想起,在高三的最后一节课,那时已是盛夏,下午的阳光十分刺眼,头顶的风扇正在支扭支扭的旋转,我抬起头,周围一片寂静,表盘滴滴答答的走,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我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
还有五分钟,眼前的这些人便将踏上各自的旅途,走向各自的另一段人生,五分钟后,我眼里的有些人,这一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铃声终于响起,大家起身收拾起了东西,陆陆续续的离开,而这一次的离开,便是一次离别。教室终于变得空荡,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他们的气息,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在我的眼里,现在,都离开了,都走了。我们又是走着散了。
后来我才明白,所谓人生,不过是一段走着散着的路程,于家人、朋友是如此,于自己亦是如此,到最后,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孤单的走向未知的终途。而我们能做到的,大概就是无愧于这一生。
(ps:题目如你们所见,这个想法已经考虑很久了,这次的作品是想要集合起来做一本书的,每一篇都是一个小故事,每一篇都有关于人生成长的不同感受,这篇文章首发在微信公众号《熊猫微刊》上,另外我的一些短篇作品也在上面发表,图片如有侵权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