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寺庙里的一口井。每天晚上我都去看,因为井里有个女人,是咸丰年间的,据说生前很漂亮,一时想不开跳了井。
我想看她什么模样,但那段时间阴雨连绵,晚上月亮不出来,我只能对着黑洞洞的井发呆。
就算她出来透透气,我也看不到她。那她能看到我吗?
白天我不去看。白天井里的女人不出来。据说她的生活作息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她相反。
有一天,月亮出来了。井里也有个月亮,当然,还有张她的脸。我丢了个石子下去,她的脸和月亮就都被打散了。
消失啦,我说。
忽然她说,哪里有水,我就在哪里。
果然,回去我打水洗脸,脸盆里都有她的脸。
其实说不上漂亮。很丑。像是黑白照片,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而且像素还很低,两个大眼窝都看不到眼睛。
我当做没看见她,又把她打散了,洗了把脸。
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我渐渐变成她了。她开始狰狞起来吓我。
那一晚,我没睡好。被窝里也有她的身影,我一掀开被窝,就看见她冲着我,还是面无表情的。
第二天,我决定要下去看个究竟。这个井有些深,我下去十多米才碰到水。水里露出个人头,乌压压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个眼睛是她。我和她对视了五分钟,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终于,我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因为好像是我来找她问问题的。
以下是我与她的对话。
我:我只不过朝你丢了块石子,你用得着每天这样吓我吗?居心何在?
她:因为我是鬼啊。
我:鬼是什么?
她:像我这样的。
我:你这样是什么样的。
她:就是人死后留下的东西。灵魂。
我:灵魂是什么。
她:思想。
我:我也有思想,那我也是鬼啊。
她:但你有肉身。你的思想依附于肉身,你是人。我没有肉身,只有思想,所以是鬼。
我:我不是依附肉身,而是被困在肉身里。我的思想和肉身不是一个整体,肉身对我来说只是个束缚。
她:我还有虚幻的肉身。你没有。你可以摸摸我的大腿。
她翘起大腿让我摸。我摸第一下,冰凉没有温度的大腿,还蛮有弹性的。再摸第二下,就摸到根腿骨。
我:虚幻的肉身是虚拟的,是想出来的。你有的只是腿骨。我也有腿骨,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我只不过是比你多了一百斤肉而已。
我反问:回到原来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吓我。
她:鬼要干坏事的,碟片里都这样放。
我:既然你是干坏事的,那就不应该吓我了。
她:怎的。
我:万一我被你吓死了,你反而是在做好事。因为你解救了我的灵魂,我的思想,从此不被肉身束缚了。
她:也对哦,我怎么能干好事呢?你说是吧。
我:活着本来就是件痛苦的事,你帮人解脱,自然是干好事,跟你的定位不符,如果鬼都去干好事了,那人只能干坏事。
她:那我鬼不吓人,应该干什么坏事呢?
我:你会写书吗?
她:生前上过几年私塾,会写点东西。
我:那就行了。你多写些成功学、情感解惑、心灵鸡汤这类的书就好。这个最害人,尤其是鸡汤。
她:鸡汤?
我:对,什么治愈系,励志,青春,五毒俱全,一害就是一大片。威力不亚于原子弹。
她:多谢,我这就去害人啦!
我: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