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8期“父亲”专题活动。
我的父亲农民出身,似乎对土地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尽管他跟着我的爷爷一家人从河北闯关东,到了东北之后就进城当了工人,从此没有土地耕种交公粮之类的事情,然而他仍然爱着土地。正像艾青诗中写的那样“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我家住平房的时候,前院有一块方方正正的菜园,后院有一片条状的菜地,我对土地的范围没有概念,只能说后院的菜地有前院五六个那么大。这些菜地,包括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果树都是父亲一个人在打理,有时弟弟会帮他一下。不是我们不愿意干活,是父亲疼爱女儿,极少指挥女儿做这做那。
父亲有三女一子,弟弟也是爷爷十个孙女、一个孙子的独苗,爷爷惯着孙子,父亲却不会惯着儿子。弟弟很勤快,家里的体力活他都抢着干,长得也十分高大,就是太瘦弱,像根豆芽菜似的。
父亲非常能吃苦耐劳,而且特别有耐性,他把耕作田园当作一种乐趣,尤其是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总能看到父亲在地里忙碌的身影。
记得有一年种山药,父亲是河北人,那里是沙土地,适合种植,可东北的黑土地不行。不知父亲从哪里挑来两筐细沙,和弟弟一起往黑土地里掺沙子,父子二人从午饭后开始干,一直干到太阳偏西,终于挖出一条九米长,半米宽,一米深的沟出来,然后填上他们自制的“沙土”,种下山药,非要让东北自家小院的土地上长出跟河北一样的山药来。
这一年的秋天,要把地里的山药挖出来也是个力气活,又要十分细心。父子俩挖了好几天,人要站在坑里,一点一点地抠山药周围的土,还不能碰坏了山药皮。挖出来的山药在沟边上摆了一大排,根根都是挺直的、粗壮的,甚是喜人。自家吃不了那么多,大部分都分给了邻居们。记得父亲是这样说的:“不管怎么改造,这里的黑土地终究不能跟河北老家的沙土地相比,收获的时候就知道了,着实(实在)难挖,山药被黑土埋得结结实实。”
我想大概埋在沙土地里的山药,一抖落土就会跟着落下来,看来这黑土地油油的真是黏性大呀。父子二人付出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不管怎么说这一年山药丰收了。紧跟着第二年又种了,收成一般;第三年再种,收成差了很多。之后没有再种了,父亲说不改善土壤就不会再有好收成了。
罂粟听说过吧,父亲在前院通道边上种了几棵,那时不叫罂粟,其实的确不是真正的罂粟。叫什么名字我忘了,花开得非常鲜艳,有紫红、粉红、淡粉色的。薄薄的花片在风中任性地招摇,妖艳而娇美。
秋天父亲用小刀在小小的葫芦上一圈圈地割,把白色的汁液滴在小小的药瓶里,最多不超过一小勺。然后把干枯的秧苗用绳子扎起,挂在门框旁边。邻居有拉肚子的、咳嗽的就来拿一点回去,用秧苗煮水给病人喝。病重的就取黄豆粒儿大的膏服下去,据说也挺管用的。其实也没有几个人能用得上,就那么一丁点东西。
大门处,一进门就是一个瓜棚,窝瓜、丝瓜是常见的,吊瓜最为特殊,又大又长,论外皮的深绿色,和长得个头,类似于广东的大冬瓜,瓜棚不结实的话根本就吊不住它。收获的时候,也是切成块分给邻居们。
父亲除了种菜之外还爱果树,菜地里分布着五棵沙果树,两棵黄太平(果实比苹果小,比沙果大,果肉有些发黄),一棵海棠树,两棵樱桃树。
秋天果子成熟了,父亲又成了更夫,后半夜一听到后院有响动,他就出去喊两嗓子,把贼人吓跑。他从来不会拼命把盗贼抓住,父亲是有名的老好人,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爱偷东西的无非这一带的几个租户,所谓的盲流(没有本地户口的外省人,乡下人),真正的邻居或者熟人不会来偷东西的,大家都是主动互通有无,相互礼尚往来。特别是樱桃熟了的时候,大门整天敞开着,谁都可以进来摘。因为樱桃成熟期短,落得满地都是,不赶紧摘来吃也是浪费了。
每年七一前后吃樱桃,那时候可热闹了,不分男女老幼都可以进来品尝,还可以带走。尤其是孩子们,在那些树空里乱跑一气,边吃边玩儿,经常是嘴巴上、身上都留下粉红的樱桃汁水,最为严重的是,一不小心树枝就把衣服划个口子,有时甚至把皮肤也划出一条条的痕迹。尽管如此,第二天照常又聚在一起,又吃又玩,尽情享受快乐时光。
要说园子里特别的,还有两大颗刺儿梅,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开花的时候一朵朵粉红色的花,密匝匝地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有开不完的花,能开一夏天。它的味道类似于玫瑰,浓郁清香。这花朵不光可以欣赏,它还可以做成玫瑰酱,喝粥、吃馒头都是非常好的佐餐,香甜可口,每年我们都要做好几大瓶。
瓜棚的旁边是一大排花架,一溜喇叭花将院子和菜地分隔开。花架上有茶花,茉莉花,玫瑰,君子兰,灯笼花,金达莱,马蹄莲,扁竹莲等等,还有些根雕。
菜地里的品种可多了,有黄瓜,豆角,生菜,香菜,茄子,辣椒,柿子,玉米,西葫芦,韭菜。前院还有黄花菜,小白菜,小葱,茴香,土豆,胡萝卜。这些都属于大众化的蔬菜,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吃着既新鲜又方便。
在地里伸手摘根黄瓜,不用洗,用手搓两下就往嘴里送,听着咔咔的脆响,一会儿一根旱黄瓜就进肚了,西红柿也是这个吃法。屋里油锅在炒辣椒酱,这时到地里摘几片生菜叶和香菜、小葱回来,用水洗洗马上就可以蘸酱吃,一点儿都不耽误。我们能够吃到这么多品种、新鲜的蔬菜,全靠父亲的辛勤劳作。
一说起我家的菜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萧红《呼兰河传》中描述的她和祖父的那个菜园。萧红故居我去过三次,当然每次都不会忘记看看那片菜地。
第一次的印象极为深刻,也是在房后长长的一大块地,当时地里种着很多茄子、辣椒、豆角之类的蔬菜,与我爸爸的菜园极其相似,与萧红描述过的那块菜地基本没有什么分别。
第二次去菜地缩小了很多,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看起来环境更加优美,但已失去了原来的韵味。
第三次再去,建筑及屋里的摆设明显陈旧了很多,那片菜地已被分割成零散的几块,变成了绿化地。而且把周围的民居划进来一大部分,大门口处新建了萧红纪念馆,与原有的萧红故居大相径庭。规模扩大,便于了解萧红的故事及其影响,但故居原有模样的改变,无疑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尤其那片菜地,原著当中所描述的状态已不复存在,似乎无处怀旧了。
城市改造,平房渐渐消失,我家拆迁的时候,樱桃树、刺梅花、葡萄藤被我的朋友迁到她家的院子里,不仅存活了,还长得特别繁茂。
等我们搬到楼上时,凉台上的葡萄长势越来越差,后来只能养些花花草草的。父亲在家里耕种田园的历史就此结束。然而,碰巧的是他得到在果园里工作的机会,那是大学校园里的果蔬实验基地。
父亲带我们兄弟姐妹去参观,那个基地实在太壮观了,一片片的果树,一畦一畦的蔬菜,地头边上都挂着标牌。
父亲耐心地边走边指给我们看,还一边讲解着,好像我们能听懂似的。父亲热情洋溢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是那么自信,那么开心,他是发自内心地热爱他的大田园,热爱万物生长的黑土地。
现在进城的乡下人很多,即使不是乡下人,只要是当过农民的,可能都会像我父亲一样,对土地有着深沉的爱。你看楼头巷尾、河堤路边,只要有一块可利用的闲置土地,就会有人翻耕种菜。
我家楼下河边公园的堤岸斜坡上,本来是绿化区域。种上一片竹林,围起几个花坛,还铺着翠绿的草地。可是时间长了,就有人在它们的边缘处种上点什么,然后慢慢蚕食。现在大片的斜坡几乎成为平地,被利用起来的菜地也长得郁郁葱葱。
不久,就会有执法人员过来干涉,把菜地挖掉,重新恢复绿化带。然而时间不长,稍不留意,就又被变成菜地,你看现代的城市农民多有智慧。
看着他们劳作的身影,有时我就在想,如果父亲还活着,那忙碌的身影当中可能就有我的父亲;如果父亲还活着,这个五月就是他老人家一百周岁的诞辰。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父亲耕作的菜园只能留在记忆里,流淌在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