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普遍存在的空虚感,本书意图使人唤醒内心探求意义之意愿。
探寻生命的意义,是解决人为什么而活的问题。其中包含两个问题:(1)人为什么要活着;(2)人该为什么而活。
(一)生命有无意义。
人未经商量被带至世间,却终身保留着选择死亡的自由。求生和繁衍是物种得以延续之本能。动物能按照基因安排安心求活,而作为个体的人,自从有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本能就不再足以支撑和驱动人的生存。人一旦意识到手握选择生死的自由,存在之虚无感就开始氤氲并游荡于人的脑中。
趋利避害的本性使人在选择面前,首先考虑的是通过利弊的权衡做出取舍。在活着还是死去这个天平上,代价一侧始终罗列着两个砝码:痛苦和无常。众生皆苦,有说不如意事常八九,也有讲苦乐参半,无论比例如何,人只要活着,就始终无法摆脱世间的苦。并且,死亡的钟声又终将并随时可能敲响,人在世间所有的得到都是只暂时的保管,人的所有经历和存在都或将归于虚无。
当然,苦之外,人间还有各种使人向生的欢愉,让人欢于当下,寄予将来。这些欢愉能否成为人活着的理由?若将所有使人向生的因素概化为乐,向死的因素概化为苦,似乎关于生死的最直观的抉择依据应是关于苦与乐这两个变量的消涨。然而弗兰克尔在集中营的经历为研究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个极端情况下的案例。
在集中营里,个人所有的财产、荣誉、尊严均被剥夺,生命的价值不再得到承认,频繁遭受酷刑的折磨,始终处于屈从的压力,时刻笼罩着死亡的危险,并不断接近他人死亡的事实。此时,人所能感受的乐近乎为零,一门心思就想活命的紧张状态使人的精神被贬损到动物的原始层次,麻木地听从奴役和驱使,活着仅仅是出于本能,人不再关心自己正在或将要做什么,甚至对于自己能否活下来这件事本身,也变得冷漠。弗洛伊德曾经说过:“要是将一定数目的形形色色的人置于饥饿状态,随着饥饿的加剧,他们所有的个人差别都会泯灭,取而代之的将是相同的饥饿表情。”
但弗兰克尔的集中营经历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即使是在如此可怕的心理和生理条件下,人依然能保持一定的精神自由和意识独立。有人走过一个个屋子安慰别人、把自己最后一块面包给了别人;也有人试图跟天堂达成协议:以他所受的苦难拯救所爱的人免于痛苦。这样的人在数量上可能不多,但足以说明一点:人类虽然完全地、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环境,但人唯一不可被剥夺之自由,是任何环境中选择自己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的自由,即赋予自己生命意义的自由。
从这种极端案例看,最终能够支持人有价值地活下去的,并非外在环境给人的痛苦或欢愉的多少,而是个体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
讨论至此似乎又回到了问题的起点,变成了循环论证: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了生命的意义。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一个客观、确凿的答案,而探讨生命意义的主要目的和价值,在于试图找到一种使人相信并实践之后能够摆脱存在之虚无感的思考方式。显然,当人赋予了自己的生命意义之后,是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的。弗兰克尔实际想要人们唤起的,是内心探求意义之意愿。
人们一定要有理由才能幸福起来。一旦找到了那个理由,他自然而然会感到幸福。人类不是在追求幸福,而是通过实现内在潜藏于某种特定情况下的意义来追寻幸福的理由。无意义而活的人并没有在生死之间做出选择,眼下还活着只是因为死亡的理由还没有到来。所以可以讲,追求生命的意义是人活着的主要动力。
(二)应赋予生命什么样的意义。
人追求的生命意义不应是个人欲求的满足。
如前文所述,寻找生命意义的主要目的,在于使人克服内心空虚的困扰,摆脱存在之空虚感。若人将生命的意义锁定在权力、金钱、享乐等个人欲求的实现上,满足感会在欲求得到满足的瞬间同时消解,接踵而至的空虚迫使人追求新的欲求,周而复始最终使欲求之追求也变得空虚。人将始终徘徊于欲而不得的焦虑和欲望满足之后的空虚之间。
真正持久的意义要在世界当中而不是内心去发现。人在与外在的人或事的交互中发现自己的独特性,意识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进而更充分意识到自己对他人或某项事业的使命和责任。这个使命是他人无法替代的,并且你的生命也不可能重来一次。这样,每个人生命的任务就是特定的,完成这些任务的机会也是特定的。在被需要中获得的存在感和满足感才是最真实和持久的。人越是投身于某种事业或献身于所爱的人,越能实现自己的价值。知道自己存在是“为了什么”,也就知道“如何”继续活下去。
同时,应认识到,人对意义的追寻会导致内心的紧张而非平衡。精神健康有赖于一定程度的紧张——即已完成的和有待完成的任务之间的紧张,或者是当下状态与理想状态之间的差距。这种紧张是人固有的,也是精神健康所必不可少的。某些精神卫生学说主张人最需要的是平衡,这种说法是错误和危险的。人实际需要的不是没有紧张的状态,而是为追求某个自由选择的、有价值的目标而付出的努力和奋斗。他需要的不是不问代价地消除紧张,而是某个有待他去完成的潜在意义的召唤。
(三)如何找到生命的意义。
意识到生命当有意义,难免急切想要找到意义所在。然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且未来总是充满变化,奢望一次性看清意义全貌的想法不免草率、贸然和不切实际。并且,人也很难安于一个既定的意义。生命的意义更可能是以向人提出问题的形式次第展开。而人担当起自己的责任就是对生命提问最好的回答。就像一部电影由成千上万个镜头组成,每个镜头都有其含义和意义,但是在看完最后一个镜头之前,整个电影的意义是不能确知的。但是,如果我们不能理解每个镜头的意义,那么对整个电影的意义也就无法把握。生命的终极意义也是如此,只有在濒死之时人们才能揭示生命的全部意义,而这种终极意义也有赖于生命过程中尽其所能地实现每个单一情境的潜在意义。
弗兰克尔进而提供了发现生命意义的三种具体方式(或者称之为体验生命意义的三种场景可能更为贴切):
(1)通过创立某项工作或从事某种事业,在工作和事业的热情和价值感中感受到意义。
(2)通过体验某种事情或面对某个人。通过爱,你才能看到所爱的人的本质特性,甚至能够看到他潜在的东西即他应当实现而尚未实现的东西是什么。爱人帮助彼此认识到自己的所能和应为,实现自己的潜能。
(3)在忍受不可避免的苦难时采取某种态度。即使是处于绝境的无助受害人,面对无法改变的厄运,仍能自我超越,并且以此改变自己。在极端痛苦中发现生命的真正渴求,从而把个人悲剧转化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