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液科五年了,一直想做一个总结,却始终没有下手。五年之中,种种感受,我自己也改变了不少。那些感动过我的人,给我帮助,震撼过我的人,那些难忘的事情,回忆起来竟然也觉得温情脉脉。人们都说医院是考验和见证人间真情的地方,在我们科更甚吧。
邹叔叔,五十多岁,超级胖,人超级好,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当时第一次转入我们科的时候,血糖太高,还带着胰岛素泵。他是多发性骨髓瘤,但是特别爱吃甜的。他的爱人张阿姨说的话一点都不听,经常偷偷地吃水果。张阿姨就和我们商定,只要他一吃水果,就偷偷告诉我们。有次查房,刚好护士长进去,邹叔叔正在吃西瓜。我们问他,叔叔您在吃什么啊?他说,你看,我在吃不甜的西瓜呢。
邹叔叔的治疗效果不好,后期的时候,感染很重,低蛋白血症很多严重得多并发症都出来了。高热不退,全身水肿,排尿困难,大量的出汗,病人衣和床单被子几乎没有半刻是干燥的,再加上邹叔叔很胖,每次我们去和邹叔叔做治疗护理的时候,都很心疼。那时候,每当负责他的时候,都想多为他做点什么,让他感觉舒适些,想安慰张阿姨可是又觉得一切话都很无力。有时候夜里,邹叔叔夜里液体还没有输完,张阿姨在床旁趴着看液体。我就告诉张阿姨让她睡会儿,我会经常巡视,帮她看着。张阿姨也是个善良的人,说夜里病人多,夜班人少,不愿给我们添麻烦。最后就骗她说,其他病人都输完了,就剩邹叔叔了。阿姨这才同意。
看到邹叔叔这么重,我知道阿姨心中肯定很难受。但是白天有这么多人,不好直说。有次夜班,阿姨打水路过护士站,我说,阿姨,我想给你说点话,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说完之后,我自己觉得心里很难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张阿姨也很难受,说攀儿,阿姨知道,谢谢你。邹叔叔走的那天,我也在上班。当太平间的师傅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去邹叔叔的病房里看看。一走到门口,看到张阿姨蹲在门口,家人都在病房里给邹叔叔收拾。我刚叫声,阿姨。张阿姨一下子抱住了我,哭起来了,说,攀儿啊,你叔叔再也不用受罪了!
五年之中,这些可爱可敬的人们,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不在了。我怕有一天,我会忘记他们,忘记他们在这场生死之役中做的努力,忘记他们的善良坚强和乐观。一路走来,临床工作的繁忙,超负荷的工作强度,日益紧张的医患关系,我经常觉得很疲惫,有时会萌生出,换份工作的念头。有时候又想一想,他们在对疾病缺乏了解时,内心的恐惧和绝望;身体遭受痛苦时,又紧抓住微弱的活下去的希望。我们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可以寻求帮助的人,自己的那些委屈似乎又被这些温情给遮盖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见过张阿姨,办出院的事情都是家人来替她办的。我时常会想起这个拥抱,想起张阿姨和邹叔叔。我庆幸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尽全力去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