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可乐星人是几个星期前的事情。我睡到半夜的时候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的奇怪声响,先是像是汽水罐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就是隐隐约约的咕咚咕咚的喝水声,尽管对方刻意想要压低声响,但是在这种寂静的深夜里前面那个声音还是太难掩饰。
于是我披上大衣拿起手边能找到的最好武器——台灯,战战兢兢地走到微微透出光芒的厨房。最早进入视线的是大大敞开着的冰箱门,然后是地上整齐堆放着的几罐可乐。借着冰箱打开后那点照明,我看清了坐在地上的那个人。
而他也正好抬起头看向我。
“啊,不好意思。”他对着我露出了歉意的笑,“我实在太饿了,看你睡着就没有叫醒你,自己开了冰箱。”
后来我们就坐了下来,各拿了一罐可乐碰了一下,算是认识了。他告诉我他是来自几万光年外的可乐星,到地球已经很多年了。
“可乐星?”
比起他是外星人这件事,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个星球的名字。
“不喝可乐会死星,简称可乐星。”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有个又长又拗口的学名,不过现在基本都没人那么叫了。”
我对这样的一个星球表示了相当浓厚的兴趣,而他大概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听众,表现得非常高兴。
“在我们星球上,有着丰富的可乐资源。覆盖着整个星球表面70%面积的,是可乐的海洋。有些人一年四季都在这样的海上飘着,渴了饿了就弯下腰舀一勺可乐起来喝。”他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摇了摇头。“不过我不大喜欢那种加了盐的口味,虽然老人说对身体好,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唔,我倒是挺喜欢加盐的。”我诚实地回答。他对我的品味表示遗憾。
“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内陆那些可乐湖,湖里的可乐口味纯粹,而根据地理位置的不同,还有附近环境的差异,这些可乐湖的味道也有一些小小的区别。”介绍起喜欢的可乐时,他简直可以用神采飞扬来形容,“比如我家乡附近那个高山上的小湖,因为旁边种了很多花草,湖里的可乐也带上了一点香草的味道,喝起来很舒服。往北走的话还有几个著名的可乐温泉所在地,我们喜欢自己带上一点姜,切成片去放进刚刚舀起的温泉可乐里面,冬天喝起来特别暖和。”
“真好啊。”我怀抱憧憬地喝了一口冰镇的可乐,想象着漫山遍野都是这种灰褐色液体的场景……唔,这样一想的话好像也不怎么好。
“那,你刚刚说过你们是以可乐为食的。”我连忙提出另一个相当感兴趣的问题,“有那么一大片海洋在,还有那么多的湖,至少生存应该不成问题吧?”
“何止不成问题。”
他叹了一口气,情绪莫名其妙变得低落。慢慢喝了一大口可乐后,他才重新有了点精神。
“除了可乐,我们什么也不需要,但是除了可乐,我们一无所有。”
他看着手里的可乐,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是我把可乐带到地球来的。”
“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刚刚听完你说的那些话后多少能够想象。”我恍然大悟,“莫非可口可乐配方绝密的原因就在这里?”
“哪有什么配方。”他笑了,“你们现在喝的这些可乐,都是我们从母星运过来的。原味的是经过提纯的海可乐,香草味啊零度啊这些都是从不同产区挑选的,比较符合你们地球人口味的可乐。”
“但是不对吧。”我皱了皱眉头,“不是还有其他牌子的可乐么?那些就有配方啊。”
“那些是山寨的啊,你喝不出来么?”他大笑,“以你们的味觉来说可能顶多觉得有点难喝,但是对我们可乐星人来说,地球上那些山寨的可乐都是毒药一样的东西,其中有一个买得很好的牌子尤其毒,不小心误饮一小口就能毒死一个可乐星人,所以我们都叫它白事可乐。”
“其实说起来也可笑。”他看着脚边空空的几个易拉罐,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落寞,“就算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们还是不得不带着家乡的可乐。大概在家乡的人眼里,我们也不过是一群没事找事的笨蛋,尽干一些没半点意义的事情,最后还不是要和他们一样喝着星球上的可乐,再慢慢过完这一生。”
“我觉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留在你们可乐星不好么。没有生活的压力,不用害怕饿肚子,不用辛辛苦苦赚钱,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是啊。你说的和他们一样呢。”
他看着天花板微笑着,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像是感觉衣服有些紧,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
“不好意思,这衣服不怎么合身,我想脱掉舒服点。”
他对我歉意地笑了笑,我也开玩笑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于是他真的在那里脱了起来,脱得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然后重新盘腿坐下,开了一罐可乐。
“其实。”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没有半点扭捏地笑了笑。
“有一天你们也会发现,自己的生活并不合身。”
他喝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满意的嗝。
“然后呢。”
他看着手里的罐子,喃喃自语。
空空的冰箱还有当晚散落一地的易拉罐,便是这个人存在过的全部痕迹,在补完货打扫完之后便什么也没剩下。天知道他会不会在哪里误饮了哪些山寨可乐挂掉了,或者在侵入某个民居寻找可乐的过程中被当做小偷抓起来(在拘留所应该不会有好心的警察真愿意给他可乐喝,大概饿死也是迟早的事),又或者,是回家乡了。
总之,在那一晚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