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头发如一堆干草,脚踩棉布拖鞋,身穿浅蓝色运动服,搭一条黑色西服长裤,弓着腰,坐在客厅中央的是我的大姨夫。前几天,听我妈说起过,我大姨夫刚做完手术,每天都会尿血。大概是因为糖尿病,让身体某个器官承受的压力过大,所以才去医院“翻新”了一遍。坐在我大姨夫身后,沙发上的一群人,就是我们这一大家子。
我外公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大姨结婚的时候,应该是我外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外公的家在山里边,作为父母来说,都不想让孩子困在山里边一辈子,把女儿能嫁出去,算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虽然,外公一家从山里搬出来都已经十几年了,可那时候的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能逃离山里。
我大姨夫家和我妹夫家在一个村子。我妹和我妹夫是自己谈的,为了让两家之家沟通起来方便,我妹夫早就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来作为媒人。这个人和我二爷一样,常年在我们市承包建筑项目,已经几十年了。而我大姨夫仗着和我们家的关系,多次去我妹夫家里,告知人家,非要做中间的媒人,我妈为了这个事,还在我大姨面前多次埋怨过我大姨夫,我大姨在电话那头只是默默的听着,偶尔说几句,那个人就是这样,脑袋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大姨夫这个人平常就少言寡语,要挣这份媒人的钱,恐怕实力不够。我妹订婚的前几天,我大姨打电话来说,我大姨夫当着她的面说,如果这个媒人的钱,不让他挣的话,他死活都不能接受。订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妈还专门打电话给我大姨夫说了这个事,意思是让他明天不要捣乱。我大姨夫在电话那头不但没听进去我妈的话,而且还给我妈放了狠话,如果这个钱不让他挣,以后我们家要是遇到困难了,他绝对不会帮忙。话说回来,这些年,我大姨夫压根就没帮过我们家,真不知道他哪有脸说这话。
到了订婚的那天,还是那个客厅,我妹夫叫的媒人,坐在中间,把订婚的节奏把控的非常好,一句废话都没有,很快把这个事就搞定了。我大姨夫看见这个阵仗,躲在后边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敢说,眼神和我每次给他打招呼,看见的眼神一模一样,呆呆的,上下游离。我回来和我妈坐在炕上,还特意说起过订婚那天,我大姨夫的表现,我妈说,原来你姨夫是只纸老虎。
我大姨夫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表姐读完初中就没继续读下去。一是因为自身的学习本来就不好,考不了一个好高中。二是因为,在我大姨夫看来,上个不好的高中,也是家里一项巨大的开支。所以我大姨夫早早就让我表姐外出闯荡了。
我表哥不一样,虽然性子慢,这些年也没少挨我其他几个姨夫的数落,可人家上学的时候,算是学校的尖子生。我记得,那些年去我外公家里,每当我大姨夫说起我表哥的学习成绩,他的眼神可坚定了,上小学的我总会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我表哥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动手能力超强。那时候,每年去他家里,都会看到他用废弃的饮料瓶,自制的不同款的机器人,像其它一些简单的手工艺术品,对我表哥来说,简直信手捏来。其实,我最佩服的是我表哥的悟性,像平时用的家用电器,比如电视机,DVD,电脑等,他都能把这些东西摸的门清。我问过他,你为什么会懂这么多,他说,自己平时会在网上,买些关于这些电器的书,自己看,自己研究,慢慢的就都会了。
就这样,在我们一大家子的殷殷期盼中,大姨夫当着我们一大家子的面,以没钱为理由,亲自表态,不会让我表哥继续读书。我记得,当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这个恶魔的声音。尽管,我几个姨夫都好言相劝,可我大姨夫就是那么笃定,上学没钱,肯定会拖累了自己。
表哥去年生了二胎,是个儿子。我妈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过去慰问,母子是否平安。我大姨在电话里边埋怨我大姨夫说,他非要把这个儿子换成女儿,说两个儿子必定是个祸害。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谁能养得起。坐在旁边的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这里竟然也会存在这样的思想。最后,女儿没换成,我表哥和我大姨夫吵了一架说,养儿子是我养,又不是你来养,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一分钱,在你死之前,你最好把钱都花完。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大姨又在电话那边埋怨我大姨夫说,他当着我的面摔碎了好几件礼品,还说,我的钱你们谁也都别惦记。我大姨说,那你看能给我留一些么,咋两夫妻这么多年,你死了,还有我呢。
我大姨夫是给村子里的人焊接彩钢瓦棚的,自己当老板,他平时接的活多,比较忙,挣的也多。前几年我大姨夫带着我大姨干,我大姨嫌我大姨夫这个人事多,两个人干着干着就吵起来了,所以我大姨就不干了。最后我大姨夫,把在外打工的表哥叫了回来一起干。没干多长时间,表哥嫌我大姨夫做事一根筋,气的他也不干了。我表哥的焊接技术相当出色,人家一年在外能挣个二十万左右。我记得有一年,表哥开车带我去我外公家里,我问他,听说你和我大姨夫不在一起干了。表哥说,我是越来越不懂他了。去年的时候,我舅跟着我大姨夫干了一段时间,两个人脾气勉强还能合得来,但我听我舅在其他亲戚面前,笑着说起过我大姨夫,这个人奇怪的很。后来,活干完了,我大姨夫没能按时给我舅结算工资,把我舅气的,发誓再也不跟着他干了。
有一年冬天没下雪,来年春天,看着麦子快要死了,人们都在灌溉庄稼。我三姨夫去我大姨夫家里借水带,准备给麦子浇水。我大姨夫站在他家房院台不让我三姨夫进门,而且还大声吆喝着,说我三姨夫之前把借他家的东西弄坏了。我三姨夫好面子,而且还是个暴脾气,听完这话之后,当场就急了,站在门口就开口大骂,你要是不借的话,以后谁也别联系谁了,还有你休想再踏进我家大门半步,最后我三姨夫失望的走了。我三姨夫这人爽快,大方,从来不记仇,那年过年的时候,还去了我大姨夫的家里。相反,我大姨夫这人就比较小气了,那年我们在我三姨夫家里等了一上午,最后只等来了我大姨一个人,我大姨说,他不想来,说和我三姨夫有过节。听到我大姨说这话,我三姨夫当场就笑了,后面的孩子也跟着一块笑了。
今天去我妹夫家里,我大姨夫来的晚,估计才从床上起来,毕竟才刚做完手术。虽然是个小手术,也得需要小心翼翼的照顾自己。他一进门就端个高凳子坐在了客厅中央,挡得后边的人看不见电视,要不是有人叫他过去打牌——挖坑,他才懒得离开那个舒适区。前些年都是我父亲和我三个姨夫一起挖坑,现在换成我陪我三个姨夫一起玩。
我记得前些年,我大姨夫挖坑,很少全挖,不管按多少钱来挖,我大姨夫都很谨慎,生怕自己输了。相反我三姨夫这人就比较有意思了,不管牌好不好,只要拿着黑桃四就全挖,而且翻底牌的一瞬间,嘴里怒吼着,可带劲了。
还没开始玩,我大姨夫就从兜里掏出一颗糖,用手剥掉外边的纸,正准备往嘴里塞,被我和周围的人给拦了下来。谁知道我大姨夫用力挣脱掉周围人的阻拦,硬是塞进里嘴里说,这会儿感觉快不行了。我和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任由他把糖吃进了嘴里。玩了一个多小时,我大姨夫没有挖过一次。即使他拿着黑桃四,只要我三姨夫吼着要挖,他总会轻轻的说,拿去。并且在这局结束的时候,摊开牌,对着大家说,这牌挖过来也输。
离开我妹夫家里,我们走着去了我大姨夫家里,这几天屋外确实冷,冻的人突然怀念起刚才有暖气的房间,虽然烧着昂贵的天然气,但能抵抗外边的寒冷,对于一家人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们刚进他家的客厅,有人说要看电视,我大姨夫说,电视坏了,我准备换个80寸的电视,我二姨夫说,你要换的话,你得重新收拾下电视周围的布局,我大姨夫没接我二姨夫的话,突然变的沉默了。
这时我大姨和我表姐从里屋出来,迎接我们。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安排我们坐下之后,走到茶几跟前,翻开茶几下边一层放着的茶叶。依次给我们倒了茶水,正要转身走的时候,说起了我大姨夫,这个人也真是,做完手术,自己都尿血了,还非要到处乱跑,说好的今天我去下就行了,他非要去。
我大姨夫听到之后,当着大家的面,很平静的说,这尿血的频率比女人的大姨妈来的次数都多。旁边的我二姨夫听完之后,扭头看着我笑了笑,没说话,又继续吃他的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