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练笔)
文/寒烟
好大的一场雪。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笼罩在铺天盖地的雪夜里。诺大一个小区,寂静的没有一个人影,此刻,人们都躲在暖暖的房子里,享受着寒冬里的温暖。或许,也会有人在高高的楼上隔着窗子看雪,在雪的映照下,天一点都不黑。
这是一个几十栋楼的居民小区,小区规划的很好,宽敞的楼距,绿化带漫延,覆盖到所有空地,花草树木,随处可见,只可惜不能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
进得小区大门,不远处,有几棵硕大的四季桂,一年四季,除了冬季,花期不断。淡黄细碎的桂花,开满树,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小区的每一个角落。
再往里走,便是一座假山两处凉亭、傍边小桥流水,随着流水的延伸,只见一片绿竹簇拥着一块巨石,巨石上面刻着“揽翠”二字。绿竹巨石雅韵十足。春暖花开的季节,整个小区被绿绿的草坪和无数叫不出名的花树围绕着,鹅卵石小路蜿蜒而去,有曲径通幽之感。风起,满园子花瓣随风飘落,花香阵阵迎面而来,令人陶醉。
然而,此刻,却是数九寒天。在这飘雪的夜晚,庭院寂静,空无一人。雪雾朦胧中,只见她踩着厚厚的积雪,看似漫无目的的走着,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沿着脚印的延伸,只见一处木制凉亭,凉亭的不远处,两架秋千静静的挂在那里,显得寂寞,萧索。完全不见初春盛夏时的喧闹和繁华。
只见她低头弹掉秋千上面的雪,慢慢的抓住秋千两根吊绳,将身体轻轻的坐了上去。她并不刻意的去荡,只是慢慢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将脚轻轻抬起,随着惯性慢慢的荡来荡去。目光迷离,穿过茫茫雪夜,向远方延伸……
生活的无奈,亲人病痛的折磨,让她几乎崩溃。怆惶的逃出来,只为暂时的逃避。不曾想,此刻,那深藏在心里,一直不为人知的负疚感,却又在心里隐隐作痛。尽管她知道那不是她的过错。
青山依旧,几度夕阳,岁月之风,送走了多少个春夏秋冬。记忆沿着时光逆行,追寻那曾经葱茏的岁月和苍翠的山庄……
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寂静的山庄,被一场大雪锁在了山坳里,远处传来几声不紧不慢的狗叫声。雪,依然无声无息的下着……
他顶着漫天的雪花,推开了她家的门,却只为送去一本小说《三家巷》。寒冷的冬夜,哈气成冰,微弱的灯光下,那是她看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她和他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表兄妹。
在他们那一带,有这样种风俗,未婚的人去世,家人为了离去的亲人,免得在另一个世界里孤单寂寞,总会为他们寻找一门阴亲,以使他们在那边也好有个伴。谈不上相亲相爱,但也可相扶相依。想来,这只是活着的人的一种愿望罢了。
在她还没有出生时,她未婚的伯父因病去世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未婚的姑姑也去世了,他们两家的家人撮合,便将她死去的伯父和他死去的姑姑结成了阴亲。按照当地习俗,基于这种关系,她和他见面就得以表兄妹相称。这样她和他便成了没有血缘的表兄妹。
这种关系一开始并没有体现,因为她自小就跟随父母在外,不曾回老家生活过。
大概在她十多岁的时候,跟随母亲回到了老家。不知母亲为何不再跟随着父亲,宁愿舍弃了非农业户口,带着他们姐弟几个回到了老家。也许,是因为那么多年跟随父亲漂泊累了吧?
她的父亲当时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家国营单位工作,而且是在基层负责,所以,工作调动频繁,一次次的搬家。那时,有的基层单位内部是没有房子的,每到一处,都是在当地租房子。这在当地人看来,她一家就是外来的,也许,这让母亲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总不如回到老家,日子过起来安生、踏实。
殊不知,在家务农的日子一样不容易。在农村,是靠工分吃饭的,她家没有劳力挣公分,只能拿钱买工分,这在同生产队的人们看来,她一家还是有点拖累他们的感觉。因为,那时的农村,还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合作生产,所以,每当农作物成熟收获分配时,她们一家总还是不能够理直气壮的去参加分配。按分配顺序,她家总是排在最后。而且这是固定的顺序。
那个不算富裕、甚至可以说有点贫穷的小山村,土地并不肥沃,不适合种植细粮作物,贫瘠的山坡只适合种一些地瓜花生之类的农作物。所以,地瓜几乎成为那个山村人口的主粮。而收地瓜又是最让人发愁的。由于弟弟妹妹还小,她便成了家里的主力。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总让她感到恐惧。地瓜的收获期应该是秋后,或者接近冬天,印象中,天气已经渐冷。在地瓜的收获期,是非常紧张的,几乎是天天刨地瓜,白天刨,晚上分。
连绵起伏的山坡,蜿蜒崎岖的山路,天黑路远,这对她没有男劳力的家庭来说真的很困难。不论多远,也都是哪里刨,然后就地分。那时的夜好像特别的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走在羊肠小道上跌跌撞撞。恐惧天冷,也恐惧天黑。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一直都是表哥在默默的帮着他们。不论路多远,不论天多晚,表哥一直都在陪着她,帮她。若不是有表哥的帮助,那些日子就真的变得不堪回首了。
后来,她的父亲,一番周折,又将她一家人的户口转成非农业,却也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接下来,她下乡,然后工作。自那时起,他们再没见过面。在她的记忆里,他是一个长她四岁、让她想起来就倍感亲切的哥哥。即使永远不见,他依然像一束暖阳,温暖着她的一生。
光阴如水,转眼,好多年过去了。直到有一年,他的同班同学凯,与她在她所在的城市相遇。
凯说:“知道吗?为了你,他几乎精神崩溃,到现在还没结婚。”
她愕然:“怎么会呢?”那时,她的孩子都已经上高中了。她委屈。
凯又说:“你走后,他在当地的一所学校做了一名教师,家里提亲的人一波一波,他死活都不同意,好像天下的女人都不能入他眼。”
她当然知道他在村上是多么的优越,他的父亲是大队书记,就是现在的村支书,这在一个村庄来说,家庭条件已经很好。而他自身的条件也非常优秀,玉树临风般的身材高而挺拔,稍显白净的脸上,有着一双智慧而明亮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书生气,虽生在农村,可在他身上却找不到一点农村孩子的影子。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在学校一直是班干部。
百口莫辩,无从解释。可转念一想,也许是凯在无中生有吧?因为这个凯说话向来云山雾罩,不着边际。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凯说过的话她似乎渐渐的忘却了。因为她对凯说话的真实度有所怀疑。直到有一天与霞相遇。
霞,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也是她刚参加工作时的同事,也算是机缘巧合,霞和她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后相差几年,都调来现在所在城市。本来就是很好的同事和姐妹,现如今,又同在异乡相遇,自然更是情同亲姐妹。
在一个春日暖阳的下午,她应霞之约,在一家干净清爽的小饭店吃饭,其间说起他,她以玩笑的口气说起凯说过的话,可霞的话更让她瞠目。
“难道你不知道?这在当时我们同学之间都知道的呀!已是公开的秘密。”霞说着,脸上有一丝怀疑掠过。
这时,她知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事实了,心情也随即沉重起来。自此,这件事给她以后的生活蒙上了一层暗沉的阴影,每每想起,心便暗暗生疼。
说实话,他对她真的很好,只是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有关情感有关爱的话语。
在那几乎没有什么电子产品的年代,人们精神生活极其贫乏,在那闭塞的小山村,能给精神上带来一点愉悦的也就是那些小说了。小说也是唯一可以满足精神需求的奢侈品。因为,小说也不是人人都能读到的。不知当时表哥是用什么办法,弄来那么多小说给她看。那些小说的名字至今记忆犹新:《三家巷》《皖南烽火》《高尔基》《我的大学》《苦菜花》《迎春花》《向阳花》《家》《春》《秋》等,还有很多,这给她那枯燥乏味的生活带来的是怎样的喜悦。也是从那时起,她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文学。想来,她的文学启蒙便是从他那里开始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份沉重的感情债便就压在了她的心里。也便成了她一生烙在心头的一缕隐痛。自此,每当想起,心里便会隐隐的痛。
她知道,即便是他向她袒露心迹,在她那么小的年龄,他们也不可能有结果。然而,令她感慨的是,他居然隐忍着这份无望的情感那么多年,自始至终没向她透漏过一个字。这么多年过去了,爱过,痛过,经历过,这才体会到,当初,他是忍受着怎样的一份情感煎熬至使他要终生不娶。
值得安慰的是,几年后,听说他终于结婚了,和一个比他小很多的他的一个学生结婚了。那时,他已经四十多岁。
她心里的那份沉重也因此少了些许。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曾经葱茏的岁月和苍翠的山庄,在不经意间就恍若隔世般遥远。几十年的岁月,就这样一闪而过。只是有些记忆,总是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收回目光,思绪也收了回来。雪好像停了,她满头满身都洒满了雪花。攥着铁链的手,尽管带着手套,却依然冻得麻麻的。再看看这风中的秋千,不禁低叹:几十年的岁月,弹指间,就像这秋千,起起伏伏,荡起荡落,荡着荡着就老了。
那份不情愿背负的债,就这么一直背负着,尽管她以为不曾辜负他,可这一生总归是她欠了他,毕竟是因为她,才让他在感情上蹉跎了一生。
站起身,弹掉身上的雪,望着苍茫的夜空,不禁自语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远方的表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