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可是如我一般多愁善感?说翻脸就翻脸。
刚与一友把酒言欢论夕阳,盛唱夕阳无限好。转瞬间,一团团黑云像是闻到酒香似的,从各处蜂拥而来,霎间夕阳余晖尽掩,满城天昏地暗。街上的行人在暴雨将临的昏黄里,各种各样的慌乱。
延迟下班正往家赶的徒步者,甩开膀子飞一样跑向公交站台,或是冲进地铁车站。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的抱怨:“家人等我回家吃饭,我还得加班、加班,这苦逼的工作啥时候都做不完。再不跑快点,到家又是一只落汤鸡”。还有脚蹬共享单车的骑行者,有的用全身的力气加速,把坐着的屁股抬了起来,把直着的上半身整个趴了下来,只恨自己不能蹬的比快更快。有的停下来,直接把单车往人行道上随意一摆。一只手锁车,一只手赶忙的掏出手机,脑袋左顾右盼。看见不远处亮着空车灯驶来的的士,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个兴奋啊,简直无以言表。的士慢慢靠近,他们便早早等在路边,拿着手机的好多只手高高一扬,的士吱的一声刹了下来。离的近的,跑的快的,便拉开车门,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一头钻了进去,然后呼的一声就飚出去很远。全然不顾身后那好多张嘴里的叹息,和眼睛里的埋怨。又有好多辆的士随后驶来,可空车灯全都匍匐着,只是带起一阵风就嗖的一声驶远了。等不及了,那些眼睛便不约而同的盯着手机,手也不约而同的在屏幕上划拉着。网约专车成功,专车司机还在来接的路上,他们却好像已经坐上了车一样,笑又不约而同的挂在了脸上。
晚餐后挽手或搂腰出来,准备前往林荫深处,花前月下一番的情侣们,不得不改变原有的初衷和计划的方向。就近匆匆的跑进商城、超市、电影院、咖啡馆、或者是茶楼、酒吧.......一切可以勾肩搭背,可以窃窃私语,可以你侬我侬的地方好像都可以是他们的去处。为博红颜一笑,消费高低那当然是不会计较的了。
一对对一样在晚餐后牵手出来走走,只为散散步溜溜弯,看看街景聊聊余生的满头银发的老人们。他们已经牵手走过大半生,恩爱自是那些年轻的情侣们不可企及的了。他们却并没有打算去往那些灯红酒绿或谈情说爱的地方。只是相互的问询:“要下暴雨了,咱们往家走吧”!并不约而同的一起点头回应。于是他们牵着手,掉转头走向了来时的路。无论是谁的身体好一些,脚步快一些,都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跟随着另一双脚的节奏,不紧不慢肩并着肩带着慈祥的会心的笑往回走。也或许暴雨不会懂得他们彼此的相互搀扶,会在他们还未到家的时候便会去侵扰他们满头的银发,可他们的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满眼里都荡着温情。正是这一双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一对对步履蹒跚的身影,把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了记忆里暴雨将临的山村。
也是七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阵疾风把山那边,本来还远在天边的一大片黑云赶了过来。黑云飘累了似的停在了山村的上空,一下子罩住了围在村子四周的几座山头。高低不一连绵起伏的环山被黑黑厚厚的云层齐刷刷的连城一片。整个村子就像是被关进了一间没有灯光的偌大的屋子。满天的黑云是顶。环绕四面的山是四面高墙。山的间隙是嵌在墙上的小窗。只有淡淡的浑黄的微光斜着透过小窗斜在了地上。泥墙瓦房、花草树木、也在这斜着的微光里隐隐的斜的老长老长。
云不听风的摆弄了。风吹不动云层,便把它所有的怒气撒在了田地上。稻田里挂满谷穗的稻秧在风的怒号里一片一片的凌乱的歪倒在水里。稻粒还未饱满,稻秧还未变黄!地里的防风1号玉米,要顽强一些。全都强撑着东倒西歪的身体,不甘折断残睡在地上。任凭风怎么怒号,他们只是不停的摇晃着宁折不弯的身躯,并齐声用哗哗哗的愤怒的咆哮予以回应。只是孩子们好像竟不知道暴雨就要来临,好像都不懂得田、地、里的秧、禾在为谁与张狂的风抗争。见大风突起甚是欣喜,三三两两的在风里追逐嬉戏。尽情的享受风撩动衣襟,吹乱头发的快乐。并不知道也不去在意这奔跑的快乐,在暴雨将临的风里还会有多久。
大人们都不在家里。或成了山里砍柴的‘樵夫’、割草放牧的‘牧农’、又或是田间拔稗、地里锄禾的‘农夫’。他们在不同的角落正在劳作。“暴雨马上要来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看黑着脸的天空,异口同声的呢喃着。接着又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习以为常的忙去了。
樵夫忙着把他砍好的柴火一根根的码放整齐,再一小捆一小捆的捆好。然后抱上背柴用的高架(木制,用来背柴或草垛的农家背具)捆绑结实并拽拽试试,露出一个浅浅的满意的笑容后,再弯腰背起高架,涨红脸颇有些吃力的起身,背起沉重的柴火低着头往回走。
牧农停下手中割草的镰。把青草全都装进背篼,装不下用手使劲的压压,还装不下,就用脚在背篼里用力的踩,直到贴实的没办法再贴实,才抬起头到处寻觅他家的牛羊。然后一路小跑过去,把牛羊全部赶到一起,再回来背起满背兜的青草,赶着牛羊,哼着山歌开心的往回走。
农夫也停止了一直的忙碌。扛起锄头往回走,可走了没几步,就充满留恋的回头看了看,他刚刚劳作的那片田地。竟又有些不舍的走了回来,把歪着倒着的禾、秧、像心疼自家的孩子一样,慢慢的轻轻的扶正,在去附近扳来些树枝,仔细的绑扎支撑好受伤的它们,然后又看了几眼,才露出满意的微笑,转身再次扛起锄头往家走。
他们都才刚刚走上回家的路啊。暴雨便急躁的等不及了似的,从那片云层里倾盆泼下。大颗大颗的雨珠连城一片水帘,噼里啪啦的向着他们,向着整个山村兜头砸下。眨眼间就浇透了他们的头发,湿透了他们的衣裤。水珠,不!应该是水线,很粗的水线,顺着他们的头发,流进了他们本就有些残旧的衣衫,一路穿过裤腿,流进了那双一样有些残旧的解放鞋。鞋里浸满了泥水,每吃力的踏出一步,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响可不是乐章,更不是交响。可这声响比乐章更唯美,比交响更洪亮。这声响是那个年代的农民,在偏居一偶的还刻写着贫穷的山村,用他们最炙热的勤奋,最清纯的心协奏而出的。它只属于他们。
聆听这声响的是他们脚下踩着的,在暴雨中布满土路的泥泞。他们在那道泥泞里,向着家艰难的前行。脚步不允许趔趄,脚下不允许打滑,他们不能摔倒,更不能趴下。因为他们背负的沉重不仅是当天的收获,更是更加沉重的他们的生活!
在泥泞里跋涉了很久,才总算到了村口。还没有看到家门,却映入他们眼里一道,疼得他们有些心碎的风景——孩子们光着脚站在村口的泥泞里!手里举着一把勉强能遮住些雨水的,破旧却还算有点大的雨伞。看也不看一眼顺着伞柄流进手心,又顺着手腕流进衣袖,然后滴落在光着的脚背上的雨水。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村口父母们归来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焦急的期盼!
顶着暴雨,背着沉重归来的父母们,此刻全都忘了暴雨,忘了泥泞,更忘了背上的沉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爆发力,突然都不在小心翼翼,而是迈开大步,快步奔向自己的孩子。当孩子把小小的手伸到最高,高举的伞遮过父母们早已浇透的头顶时,已没有人能分得清,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也一起流淌着泪水。
“嘿嘿哥们儿,是天在下雨啊,你丫咋也下雨了啊”?我在我朋友惊慌失措的呼唤和充满温馨的调侃中醒了过来。
“哦,不好意思啊,天突降暴雨了,突然下大雨的时候,我的眼睛会有些不舒服,我可不是哭哦”为了掩饰我的情怀,我一边含糊的解释,一边站起身快步的移身窗边,把我还花着的脸扭向窗外。
窗外的暴雨来的一样快,下的一样大。只是平常熙熙攘攘的街道,在雨中变得相当寂寥。没有背负着沉重冒雨归家的人,只有穿梭在雨帘里的时高时低,时近时远的车灯。没有孩子在街口守望,只有一路向后飞奔的树影和一样昏黄的路灯。没有脚下踩着的泥泞,只有水花漫过车轮。这城市的道路被雨冲刷的甚是干净。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纯净。我有些怀恋赤脚下的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