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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年素清

如果没有这次突发的疫情，程云锋会继续留在北京，拿着令人羡慕的薪水，过着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的生活。可是因为一场疫情，改变了一切。

01

程云锋在2009年的高考中发挥超常，被北京的一座知名学府录取。录取通知书寄到他家的时候，曾惊动了方圆几里地的父老乡亲——他是家乡多少年来第一个考入北京的大学生、也是学校最好的，一时间他成了整个家族乃至附近村子里的孩童们的榜样。

四年大学生活结束后，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他选择留在了北京，北京是互联网产业蓬勃发展的城市之一，留在那里工作似乎更能发挥他的四年所学，也能让程云锋获得高额的回报。

程云锋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这几年来，程云锋写了无数行的代码、改过了无数个的bug、熬了无数的夜、掉了无数根头发，他从最初的职场菜鸟长成了一个如今颇有资历的工程师，他的薪水也从最初的几千块钱一个月一路水涨船高，达到了三万每月。

这样的工资水平在北京也许算不得什么，月薪数万、年薪百万的大有人在，可是在程云锋的家乡、湖北随州下的一个乡村，那足以令人们拍手称赞的了。他俨然成了父母的骄傲，儿时伙伴们艳羡的对象，村里人都夸他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所有的赞美都因了他的三万月薪。

可如今，程云锋却决定要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三万月薪，放弃他在北京积累下来的一切。

02

一切都要从“新冠状病毒肺炎”说起。

程云锋在去年忙到接近年三十的时候才回到随州老家，他原本以为会像往年一样在家待不了几天便又要匆匆忙忙地赶回北京，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一场突然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而延长假期，更没想到他的家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乡村因为地处湖北而陷进旋涡之中，使他的这个假期变得格外地长。

正因了这个毫无预料的、格外长的假期，程云锋才得以多年来几乎是头一次仔细地、慢慢地察看起他的家乡——这座毫不起眼的小乡村。

程云锋对小乡村的回忆几乎还停留在多年以前，他的童年乃至他的少年，那是他将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花费在这片土地上的时期。村子里连成片的平房，隔村相闻的鸡犬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的炊烟，春天开满田野的金黄色油菜花，长满池塘的莲藕……这些回忆像泛黄的老照片，却历历在目。

后来，程云锋去县城读高中、去北京读大学，小乡村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排排平房被推倒，换成了贴着瓷砖、盖着琉璃瓦的三层小楼，村子里四处裸露的泥土换成了坚硬的水泥地，鸡犬声渐渐地少了……程云锋在来回的汽车上，隔着窗玻璃看着这些，竟有些隔岸观火的感觉，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03

如今，当程云锋再次日复一日地面对他的家乡时，竟恍若隔世。

程云锋站在村口看着家家户户的新房，它们整齐划一，却又各自不同，甚至显现出一种乖巧、亲切的模样。它们不是都市小区里的一排排高楼，楼里的人家老死不相往来。村里的人家喜欢互相窜门，即使现在处于特殊时期，仍然能听到左邻右舍的攀谈声，和时不时发出的阵阵笑声。

程云锋步入田间小路，又是一年油菜花盛开之时，成片成片的金黄连成了海，几乎将他淹没。他随手摘下一朵，用舌头轻舔花蕊，记忆中的那一滴甘甜被吸入口中，多少年了，味道没有丝毫的改变。

池塘里的荷尖还没露出头，一池残荷，可程云锋知道水底的淤泥里便裹着肥硕的莲藕。水边的垂柳随风起舞，程云锋折了枝条替自己编了个草帽，现在近而立的他又重温起孩童时候的游戏。

因为疫情，原本属于这座乡村的人全部身处其中。程云锋又看到了他幼时的玩伴，他们和他一样都长大了，可是他们又和他不一样，他们都成家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他们或是手里牵着、或是怀里抱着个孩子与程云锋打招呼，程云锋有时对他们感到陌生，可看到那孩子，又感到熟悉。那孩子的脸与大人的脸重叠起来，程云锋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玩伴。

时间一天天过去，程云锋反复地察看着这里的土地、水池、花木和人，他回忆着，品味着，思考着。这水、这花、这树、这人……

04

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没有热闹繁华的商场娱乐场，也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一片广袤的土地，和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万生万物，还有他的父亲母亲，和他的其他亲人们。

程云锋有次去隔壁村看外婆。外婆家门前的桃花开了，明艳照人，程云锋记不起自己是多少年没看过家乡的桃花了，他想十来年是有的吧。他记得小时候桃子熟了，外婆给他摘下又红又甜的桃子解馋的情景。外婆告诉程云锋这桃树不是他小时候的那棵了，桃树寿命短，几年便要枯死了。程云锋突然发现外婆是如此的老了，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可以下塘采藕的健壮妇人了，现在的外婆头发花白，脸皱得像棵核桃。

程云锋想：老真是可怕啊！可又不可避免。他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仿佛自己记忆里的外婆，健壮、能干，可也经不住岁月的消磨啊，眨眼间，她就会变成眼前的外婆，苍老而削瘦。

外婆给程云锋做了莲藕炖咸排骨，仍然是记忆里的味道。外婆问程云锋打算何时成家，迟了自己怕是要看不到那一天了。

程云锋往常对于外婆和父母、还有亲戚们的催促非常排斥的，他对他们说：“三十岁怎么了？在北京，三十岁还没结婚的男男女女多着呢！”可他现在听了却不禁哀从中来，因了外婆的一句“迟了自己怕是要看不到那一天了”，更因了她的老，和他联想到的母亲的慢慢变老。

程云锋在北京工作稳定后，曾把父母接到北京玩了一遭。他带他们爬长城、游故宫、逛颐和园，他甚至打算让父母留在北京找活儿干，这样一家人便能在一起了，况且收入也要比在家乡多。

可父母声称不适应北京的环境，也不舍得家乡，他们没过几天便回来了。

等疫情结束，程云锋将再次踏上离开家乡的征途，别了外婆，别了父母，别了这里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一切，这水、这花、这树、这人……可是他的父母却要日渐变老。

经过许多个日日夜夜，程云锋做下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放弃现在的工作，他要留在这片土地上，让这里的水、这里的树陪和这里的人陪伴着他。可是留下了能做什么呢？不用着急，毕竟有着在外闯荡多年的见识，程云锋心中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