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刚一平稳飞行,我就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鸭脖和鸭头,在蓝天白云中一边看kindle,一边啃了起来。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白皙斯文的男人,他侧着脸,一直盯着我的装满食物的袋子看,我冲他一笑,将袋子递过去,说:“袋子里还有手套,我买的多,你随便吃。”他冲我摆摆手,说:“谢谢,我不爱吃这类东西,我孩子的妈妈以前爱吃。”见他这样说,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了,继续一边啃一边看。一路上,他都很沉默。
吃饱喝足后,我仰着头,昏昏地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春哥将我我的头移到了他的肩膀上,并且用一只手撑着我的下巴,我知道他想让我睡得舒服点,但在飞机上这样睡,我一点也不觉得舒服。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长期被儿子和女儿霸占的怀抱,我还是睁开了眼睛,活动着自己有点僵硬的脖子。一扭头,发现隔壁的男人居然在默默地擦眼泪,这?看到我和春哥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我们说:“对不起啊,看到你们俩,我忍不住想我孩子的妈妈了。”
“这才上飞机没几个小时,你就想媳妇了,这么黏糊吗?你们。”我快言快语来了一句。
“不,她去世好几年了,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死。”男人自责地说。
“……对不起啊。”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情况,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没事,没事,我来这里就是来看她的,从她走后,每年十一,我都回来看她,”和她说说话,给她看看孩子的照片。”说这话的时候,他拿出钱包,将一张已经有点发黄的照片递给我看,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漂亮的少数民族女人和一个正在吮手指的婴儿。
“她走的时候,孩子多大?”我问。
“不到一岁。现在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明年我就要带孩子一起来了。你看,她是不是很美?”他摩挲着照片上女人的头像,语气温柔了起来。“我们是在大学认识并且相恋的,她是个能歌善舞、外向奔放的维族女孩,我们一见钟情,谈起了恋爱。她家里人知道后,强烈反对她和汉族男孩恋爱,甚至要她退学回家,她每天哭,每天哭,瞒着父母偷偷地继续和我交往,后来,她家里人不再管她了,当然也不再理她了,很多时候,她都问我:‘我该怎么办?’我那时候年轻,鲁莽,抱着她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毕业后,她和我一起留在了我们读书的城市,第二年的春节,我和她一起回她的家乡,一屋子的人等着我们,表情严肃,眼神里都是愤怒,看到我们拉着手,一个长者过来拉开了她,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异族男子,和异族男子通婚、生儿育女,背叛自己的信仰,她将来是不能上天堂的。”
“她压力好大啊。”我说。
“是的,她那次回家就不能和同族人在一个桌子吃饭了,因为她和我住在一起了,她已经是一个不洁的人了。”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起来。
“住在一起就不洁了吗?”我不明就里。
“因为我在认识她之前,一直吃大肉,我们住在一起不可能不亲吻啊!”
“哦。”
“节后,她彻底和自己的家族决裂,义无反顾地和我离开了家乡,回来后,她就变得郁郁寡欢了,不像以前那么开朗奔放了,总是会陷入沉思和发呆的状态,胃口越来越差。为了让她开心起来,我提出结婚,她流着眼泪答应了,那是一场没有她亲人参加和祝福的婚礼,尽管我们家很努力地做到最好,但是,她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我不知道,她其实已经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和内疚中,心理开始出现问题了,每天我都想方设法的讨她欢心,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再露出过笑脸。”
听到这里,春哥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回她的家乡呢?”春哥打断了他。
“不可能,我以前是吃过大肉的人,尽管后来,和她在一起后,我不在吃了。而且,她已经和我有个肌肤上的接触,在她的亲人眼里,她已经是不洁的人了,回去也不会被接受的。她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她成了弃儿。后来,她怀孕了,我以为怀孕后,她会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变得开心起来,谁知道,孩子生下来后,她更加抑郁了,对着孩子总是自言自语,再后来,就一病不起,我带着她四处看医生,都没有任何作用,在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她去世了。临死前,对我说,要请求她的家人把她葬回家乡,她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不求原谅,只求可以回家乡。”
“那葬回去了吗?”我问。
“没有,不可能的。沟通无效后,我将她葬在了一个公墓里,好歹也算是离故乡很近。其实,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他盯着照片里的女人,眼圈又红了。
“我就知道你想我了。因为,我想你了。”
他反复地对着照片说这句话,我一点也不觉得他的话肉麻和造作,更不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说到这里后,他就没再说话了,盯着照片发呆,我和春哥也没再吭声了,后来我们在机场道了别。没想到回程的时候,居然又在机场碰到了他,他一看到我们就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很兴奋地说:“孩子外婆给的,说让我带给孩子吃。”我看是一些红枣、葡萄干之列的干货。
“他们接受你了?”我也被他感染了。
“不算接受,临走时,外婆就塞了一袋东西给我,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想在九泉下的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明年来,我要告诉她。”他还在兴奋中。
“冒昧地问一句,你后来又再婚了吗?”我问他。
“没有,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婚了,我要和孩子一起守护她用生命换来的爱。我去安检了,再见。”他对我们挥挥手,提着那袋干货,背着一个背包,往前走了。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凌乱的背影,我拉住春哥的手,也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