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我的军旅“第一次”之
第一次身着戎装离别家乡和亲人(三)
早饭后,为我送行的亲友陆续来到,正式离别的时刻到了。
说实在话,尽管走入军旅是我从小就生发的梦想和向往,是一件非常光荣而又幸福的事情。
但到真要离开的这一刻,让我作别生我养我近20年的故土和亲人,想到自己今日就要远离家乡,远离爹娘,远离所有熟悉的亲人、乡邻,远离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今日离去,不知何时归来……
想到这里,此时我心底里的那种惆怅,那种别绪,那种离愁,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真如五代南唐后主、词帝李煜所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启程前,我去告别我的父母。
我的父亲,在我们那一方,算得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尊者。亲戚中有什么红白喜事,都请他去帮忙参谋出点子,拿主意,连家乡颇有“玄妙”和礼数讲究、稍有不慎就易得罪客人的待客坐席之事,亲戚们都请他去当“支客先生”(家乡方言,意即安排客人坐席等);乡邻间有个大事小情,小矛小盾,也请他帮忙解决,居中调停等。
他平时不论在家还是在外,一般都惜言如金,很少说话,一旦开口,深邃犀利,句句中“的”。
日常在家总是一脸严肃,很难见到他的笑容,也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
对我们儿女要求严格,教育更是非常严厉,尤其是在我们“犯错”时,对我们动起“武”来也是毫不含糊,舍得下手。所以,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就十分畏惧于他。
他给儿时我的印象除了严厉外,还有一些清高和孤傲。
记得我小时候看他在生产队出工干农活中间“打方”(家乡方言,意即休息)时,乡亲们都坐在一起,家长里短地说笑唠嗑,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从不参与;收工后有的乡邻之间相互串串门,聊聊天,解解乏,他几乎没有。
他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他自留地的烟叶种植、晾晒和门前那片李子树的管理上。
所以,那些年我们家不论是烟叶还是李子,其品相、味道和质量都是上乘,在那一方颇有名气。
因此,他也常用他“有空常思自己过,闲时莫论他人非”的个人尊崇理念教育我们。并要求我们有时间多学点知识,多干点家务,少与别人拉扯无聊的闲话。
我一直很佩服并敬重我的父亲,那不仅因为他“特立独行”的性格,还有他的“才气”。
他儿时曾读过一年半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他们那普遍文化不高、有些甚至是文盲的一辈人中,即使称不上“秀才”,也算是有点文化的了。
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之前,一进入腊月,差不多天天晚上都要被本大队的乡邻请去,为他们家书写过年对联,一直忙到大年三十。
而我们自家的春联,每年都是到了除夕上午,他才抽点时间匆匆草成。
那时候的农村,文化信息十分闭塞,根本找不着现成的楹联书籍、资料可参考或者照写,对联的内容完全是他根据当时的社会形势,结合每家每户的实际情况,即兴现想现编,即时书写而成,有时甚至是提笔就来。
而对我父亲即兴书就的对联,不论是书法本身,还是楹联内容,乡邻家家户户都认为既契切当时的形势,又符合各家实情,且对仗工整,文采飞扬,个个非常满意。
“文革”“三忠于四无限”时期,应当时形势之需,为营造政治气候和宣传氛围,全国农村以农民居住的房屋墙壁为载体,流行“墙壁文化”。就是将伟人MZD主席的语录、诗词和一些应时的标语口号等政治性宣传内容信息,写在墙壁上,犹如“墙报”,供广大农民“时时”学习,武装思想。
而我们大队好几百户农家一千大几百号乡亲所“食用”“墙壁文化”的“精神食粮”任务,就是他与本大队当时的大队会计、也是我大队的另一位“文化人”一起,共同完成的。
他们在刷白的墙壁上,用油漆书写伟人语录、诗词等,看似简单,实则不然。因为既要保证版面设计合理,整体效果美观,又要考虑内容具有个性,切合户主实际。
因此,从版面设计到内容配置、从创作插图到油漆配色,从字体艺术到具体书写等等,各个环节都要预先策划,精准施工,不能有半点疏忽。因为在刷白的墙壁上用油漆书写,写错了不能修改,也不能抹掉重写,只能“一次成型”,不能进行“二次施工”。
除在农户住房墙壁书写伟人语录、诗词外,他们还用“三忠于四无限”的具体内容和“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MZD思想”等语句,组合成一个中文汉字“忠”和伟人MZD头像,甚至创作“红日东升”、“金光灿灿”等具有一定政治寓意的宣传图片,然后自己雕刻成印刷模板,再用红色油漆喷印在“壁报”版首,或者插图其间,以增强视觉冲击效果,起到“吸睛”作用。
……
就是这样一位我从小就敬重的、性格有些清高和孤傲,平日十分严厉,看似缺乏“慈祥”之意,但却不失一定“才气”的父亲。
今天,在他儿子即将离他从军远去的时候,他却显得是那样地没有“定力”,一会儿进屋,一会儿出去,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一阵子后,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此刻的“坐标位置”。只见他,佝偻着胸,耷拉着头,蜷缩地蹲坐于房前外走廊那冰冷的地上,后背靠着土砖墙壁,双眼无助地盯着地下,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的双臂分别架在两只弯曲的膝盖上,两手虚握,食指勾握着他常用的那根一米多长的烟锅子(家乡方言,意即抽旱烟用的烟嘴、烟杆、烟斗的统称),大口大口地吸着那呛人的土烟,一团团浓浓的烟雾从他口中呼出,弥漫过他的脸和头,袅袅地向空中飘去……
我走到他跟前,喊了一声“爹”,他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把脸转向我,也不说话,只是用双眼紧紧地注视着我,好像我一脱离他的视野就会瞬间消失似的。
此时,我看到他那张饱尽沧桑而又沟壑密布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落寞。那两只已然失去光泽的眼眸里,泪光闪闪,流溢出盈盈惆怅和依依不舍的神情,那种无奈,那种无助,真令人心疼,令人怜爱。
这哪是平日严厉的父亲,分明是一位慈祥的老者。
看到眼前已经华发满头的父亲,平日是那么的敖强,此时却显得如此“柔弱”。顿时,我的鼻子发酸,双眼湿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用力克制,尽量不让泪水滚落而出……
为掩饰自己的“尴尬郡态”,我迅疾转身向在厨房忙碌的妈妈走去。此时正在收拾为我送行人们早饭“残局”的妈妈,已经泪眼婆娑。她一边洗碗,一边不时撩起围在腰间的“围腰子”一角,擦拭着自己的泪水。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喊了一声“妈”后,便在众亲朋的催促和拉扯中,转身离去。
走下我家那高高的屋台,我转身再回眸看看我妈,她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我渐渐地离她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
此时的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当日下午,我们公社第四片区众新兵159名,背着被包、挎着挎包,“全副武装”,在接兵部队的安排下,列队分乘9辆老解放敞篷汽车,浩浩荡荡,一路风尘滚滚,从公社开拔县城,来到长江北岸的轮船码头。
大家下车排队,将肩上的被包卸下置于地面,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己的被包上,等待从宜昌顺江而下至武汉客船的到来。
傍晚,一阵阵江风袭来,尽管已是早春时节,仍然让人感到一阵阵寒意……
此时,我双眸凝望着眼前这条雄伟壮丽的长江,宽阔的江面上,除了独自徘徊的清风和薄薄的暮雾外,只剩下那一江翻滚的离愁……
2019年10月28日于湖北襄阳
作者个性名片
作者: 彭春祥。网名:东南西北风,寓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之风。春日东风习习,酷夏熏风清清,金秋禾风细细,严冬朔风咧咧。因为有了风,四季才变化;因为有了风,世界更美妙。
东南西北风,一只热爱文字的“九头鸟”,已有几十万字散落“平媒”和“网媒”。他的文字朴实、深情、纯洁,尤以细腻见长。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愿自己的文字,给您带去春季东风一样的温暖,夏季南风一样的清凉,秋季西风一样的舒爽,冬季北风一样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