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到大姑是我爸去世的第三年,大姑是被一群人哄进家里的。那时大姑的精神病已经很严重了,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回了娘家。
大姑是奶奶的第四个孩子,前面三个女孩都先后夭折了,大姑本来应该很受宠,可是爷爷重男轻女,并没有给她特别的关注。后来奶奶又先后有了二姑三姑,据说直到有了我爸爷爷才高兴了些,这个家也才有了温度。
太平日子没过几年,农村经历了一次运动。奶奶管那叫分劈,就是分地主家的东西。我奶奶家是贫农,本来没啥事,可是我有个姑奶嫁到本屯的地主家,想要出去躲又怕孩子跟着受罪,就想把孩子留给我奶,虽然我奶没敢接收,却还是被有心人告了密,我爷被抓了起来。
我奶为了救爷爷回娘家想办法,家里就留下我大姑她们四个孩子,大姑只有十三岁。也是那天晚上一些人闯进家里,翻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大姑领着妹妹们背着我爸蹚过齐胸的水躲进了苇塘里。第二天奶奶回来找到孩子们,大姑已经不会说话了。后来回到家大姑就病了,整天整夜的说胡话,通过治疗虽然有好转,但是偶尔还是会一个人躲在一边,自顾自的嘟囔。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大姑已经结婚多年,有了两个孩子,日子虽不富裕,倒也安稳。有一天大姑和往常一样在家里带着孩子做家务,有邻居喊她,说有游街的。大姑于是领着孩子和邻居一起去看热闹,结果竟看到大姑父也被绑着,挂着大牌子,被打的满脸是血,走在游街示众的队伍里,大姑当时就疯了。
大姑父是个好人,始终没有放弃给大姑治病,但是大姑的病时轻时重,再也没有完全康复。大姑来我家就是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才出院,在大姑的强烈要求下,回娘家看看。
大姑的疯病发作的时候是会打人的,见谁打谁,没有轻重。所以我们这几个孩子就都被送别人家住了,只有吃饭的时候可以回家。大姑父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回家去上班了,三间房子只有我妈妈和我奶奶陪大姑住。奶奶和大姑住东屋,我妈自己住西屋。没人敢告诉大姑我爸不在了,因为大姑最疼我爸。大姑每天晚上都会来我妈门外听声,奶奶不让,要领她回去,大姑就会轻声告诉奶奶,再听听,别让大弟打媳妇儿,看把人家打跑了咋整。
我看到的一次大姑疯病发作是一天大姑把拴在屋外做晾衣绳用的八号线铁丝扯下来,勒在自己脖子上,脸都憋紫了。是四五个壮劳力一起才控制住了她,把铁丝拿下来。
大姑是在一个冬季的雪天去世的。她是半夜自己光着脚跑出去被火车撞死了。
那时候信息和交通都不便利,大姑去世的消息通过电报几经辗转传回娘家,我们这边再坐火车过去,大姑都已经头七了。虽然心里都沉重,但所有人都会说的一句话就是死了享福啊。
大姑这一辈子儿时少有疼爱,长大了被时代裹挟。自己的时光一生在懵懂中度过。人们都在说要按自己的想法去活,是这个时代给了我们自由吧。但是在亲情责任与烟火人生中,又有几人能真正一无挂碍,自在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