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牵念（上）

日子如流水一般，纵使纷繁复杂的局势一天一个样子，置身于每一处大小漩涡中的人们都随时可能在承受灭顶之灾，时光的脚步总是快得没有停歇。皇帝一次突发奇想的后花园闲逛，静嫔就被封了静妃，太子回到东宫；悄没声的，五皇子敕造新府了，南楚的和亲使团将会嫁到哪家已经心知肚明……终究四月还是到了。

就算他们这两个月间依旧是叙话风云、烹茶赌书，也还是到了必须要分离的时候了。

“宗主，夫人今天准备出发了。”

屋檐下那一向月白风清的脸庞此刻笼着忧虑和难以言说的痛苦。返京之前，他本以为自己能控制好自己，远离她再远离她，没想到他强自支撑的隔阂疏远淡漠根本敌不过她那凤凰浴火的热烈。明知是饮鸩止渴却沉沦成殇，管不了命运的手，必须披荆斩棘地走下去了。

见自家宗主不说话，黎刚又接着小心翼翼地继续汇报：“夫人气色很好，穆府那边安排的人也暗传消息过来说夫人每日都按时服用安胎药，按照晏大夫的嘱咐注意起居。盟里人手都安排好了，云姑娘接受过蔺公子的一番叮咛，已经奉命抵达了云南……”耳边还在絮絮地说着，可是梅长苏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头了。霓凰治府严谨，穆王府对外不会走漏半点风声，郡主身体上的变化自然无人察觉；除了穆青和他们自幼贴身的奶娘之外，甚至没有第三个人了解实情。然而越是这样，梅长苏就越是心如钝刀绞过一般痛。他本想一直保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啊，他本来一丝一毫都不想牵扯进来的人，此时为了病骨一身的他，为了将来虚无缥缈的“他们”，为了林家一缕绵延的香火，几乎要一个人勉力撑起隐藏一个孩子的艰难重任……而他竟然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想起她临行前几天来苏宅看他，当他又要开始满目忧色地痛恨自己时，她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她只是温柔地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虔诚的神情和她掌中温暖的触感，让他无法不心旌摇动。“他是我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会保他周全的。我知道林殊哥哥，你，希望完全地保护我，虽然我不乐意，但是违逆你的话只会更给你添麻烦对不对？那我好好听你的话，放下心来听你安排由着你保护；你也让我有点事情做，我来保护更小的那一个，好么？”

眉目如春风，两颊似粉桃，她言语时简直美得不像话，让他只有紧紧抱住她，窝心的感动一直冲到嗓子眼，半句也说不出。霓凰倚在他怀里，静静抚摸着他的衣襟，继续说着：“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正好陛下命我回云南，要不然我也会自己请命回去的。云南天高皇帝远，气候也温润些，家将们又护卫得紧，却是比这金陵城更适合安胎了。我留在这里，一是掩藏不住，二来也会让你掣肘……”

后面的话，全都堵在冰凉的唇齿里了。霓凰蓦地睁大眼睛，樱唇却动弹不得，梅长苏以一种极强势的方式吻住她，那种不顾一切的攫取和深入骨髓的眷恋，让她失了心魄，眼泪刹那滚落颊边。察觉到她的泪水，他这才惊觉着略略松开她，以一种极温柔极温柔的方式慢慢吻去她的泪，“对不起……对不起……”声声呢喃。

霓凰在他怀里微微直起身，捧着他的脸轻声说：“夫妻之间再说‘对不起’就不应该了。我把我自己，还有留京的青儿，都交给你。我完全相信你的，林殊哥哥。你也对我有一点信心吧？”那明亮的眼睛，让他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再点头：“我当然信你……一直都信你……只是不愿你这么辛苦……”

复又投入他的怀抱中，霓凰拦住他的话：“林殊哥哥，我不辛苦。只要你在，我做什么都不辛苦。”梅长苏叹了一口气，有些心酸又有些满足地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浔阳的云家是蕴藏颇深的医药世家，一直听命于江左盟；而琅琊美人榜上有名的云飘蓼，曾受过江左盟救命之恩，又嫁与卫峥为妻，夫妇二人本就愿意以命追随，此时云飘蓼被派去照顾霓凰自然是十万个尽心尽力。只因卫峥身份的缘故，盟里众人仍以“云姑娘”称之。云南虽然离京城甚远朝廷鞭长莫及，但是霓凰毕竟是十万铁骑的统帅，强行抱病反而会引起疑心。而云飘蓼拟声之术同医术一样精湛，梅长苏便安排她与霓凰相互易容，只道是返回云南途中偶然救下一个与家人走散的落难女侠，与郡主引为知己，留在府中陪伴。

云飘蓼本就江湖出身，武艺也不算差，举动之中无甚破绽；日常议事时只以“穆青袭爵后郡主乃待嫁之身不宜见外男”为由，都是隔着帘幕详谈。藩镇大小事项皆由霓凰暗中安排、飘蓼执行，再加上江左盟安排在云南下属处处协助，又有霓凰原先整顿穆府的严谨家风，一应消息实情终被掩藏得好好的，连一缕呼吸都漏不出来。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