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01

跟先生结婚的那一年,是最烦人最闹心的一年。彩礼和嫁妆,房子和家具,每一样都整得我们心神不宁。

先生平时爱看书,但是那一年他都在奔波忙碌,毫无任何看书的精力,总是回到家便倒头大睡,呼噜香甜。

看他这么累,我特别心疼。有次我跟他说,咱们也赶一赶时代的潮流,领个结婚证就完事吧。没想到先生倔强的看了我一眼,说别再这样说,这事情只有一次,咱们怎么样也得办。

他平时总是特别温柔,我基本不曾见过他坚决的目光。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02

第一次见先生的时候,是媒人介绍我去相亲。

那时我是小学教师,工资微薄,先生却已经是市里很出名的工程师了。我长相平平,脾气也不好,有时着急起来吵架,就像是骂街的泼妇。

先生总是让我自惭形秽的那个人,他的皮鞋擦的锃亮,衣服穿着整洁大方,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么的风雅疏狂。

就是这样的先生,改变了我的一生。他让我体会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被爱,第一次化妆描眉,第一次接吻……

那年相亲以后,先生很快便约我吃饭。其实我十分惊讶,我当时的表现那么糟糕,我的头发甚至有点油腻。但是,因为对先生的尊重,以及对答案的恐惧我没有问出口。

后来,我们常常一起看看电影,散散步,最终确定了关系,开始真正的交往。

其实我很自卑,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像各种偶像剧撒娇的那种小女生一样问他,你爱我哪一点?我以为先生会温柔的笑着说傻瓜,但是先生没有。先生思考了许久,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使劲的搓手。我心里一阵忐忑,开始胡思乱想。仅仅一分钟不到,我的脑海里就开始充斥着许多悲伤的字眼。

我快哭了,一分钟的时候,现在想来其实比一分钟少,只是自己觉得无比漫长。

但是先生没有抬头,我那时候想,我是有尊严的女性,如果说先生不爱我,只是年纪大了要结婚。那么,我就必须斩断情丝,再痛苦也要斩断情丝。就当我收回已经在眼眶里快要奔腾的泪水,却发现先生泪流满面的望着我。

那一瞬间,我的惊讶,比他看上我这种女孩的惊讶,还要多得多。紧接着,他冲到我怀里,埋头痛哭。然后,轮到我一脸沉默和不知所措了。

后来,我使劲的拉开他,却听见他说,你是不是要走?

我顿时顾不得形象,笑出了鼻涕泡。

03

先生的迟钝,这些年也是一如既往。只不过,他有时候也会特别的臭美。

女儿同他说,我们班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特别优秀的男同学,他想来我们家看看。先生吹胡子瞪眼的说,那怎么行,女孩子的闺房不给臭男人看。

还是我过来说了一嘴,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女儿的男朋友。反应过来以后,一个人在阳台上晒了许久的太阳,让我们谁也别打扰他。

女儿问我,这是有希望还是没有希望,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呀?我笑答,他是在思索穿什么衣服,你信不信。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就穿的整整齐齐的,说是给女儿相一相她的对象,不满意的话还是得退货。女儿在旁边高兴地直呼,知爸爸者莫过于妈妈也。

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知道他不是个迂腐的人,他虽然传统,但是也不是不接受新思想,新潮流。

04

这么多年过去,我同先生从来不会因为婆媳关系吵架,我们总是有婚姻生活的秘诀。

其实,我们同上一代隔着那么多年的距离,哪里是尊重和理解,就能够化解那些无法调和的矛盾的呢。但是先生不同,他对此很有一套。

在他母亲面前,他总是做出一副最爱母亲十分乖顺的样子,如果我犯错惹怒了婆婆。他会说,你去西屋面壁思过,真是太可恶了你这个女人!

然而每次看到他假装凶巴巴的样子我便觉得十分的好笑。我也假装十分委屈的走回西屋以后,他通常会对婆婆说,我再去教育教育她。到了西屋以后,他二话不说便开始给我抬洗脚水,然后细心的为我洗去一天的劳累。

先生常常对我说,他们老一代的人的思想我们改变不了,作为儿女我们只能假意顺从。他们陪伴我们的时日无多,而我跟他还有一生可以走。

因为他,我也演此类的戏越来越纯熟。

我从前的怒火冲冲和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了,相反的,因为他,我看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我拥有了一个海洋一般的心胸,我开始善解人意,热爱倾听,并给予人们帮助。

05

2015年,先生去世了。

在他没有呼吸之前,我站在病床前,内心平静却带着深深的害怕。这不是他第一次生病了,这一次的严重性,我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我以为,他最后的遗言是交代孩子们事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先生对我说,在我床底下,有一双水晶鞋。我登时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他大口喘气,艰难的说,那年,你说我爱你哪一点,我至今不知道。但是当你说你是灰姑娘的时候,我想给你一双水晶鞋。可是我想,如果给你水晶鞋,你就是公主了,那我不是王子啊。我自私啊,我想你永远在我身边。

说着说着,他停止了动作,呼吸和心跳也渐渐消失不见。孩子们冲上来,叫爸爸,然后乱作一团,开始大哭。

06

2017年,我写了这个故事。

这些年,我梦到过很多闲人,却独独没有梦到先生。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梦见,却永远成为了我的独家记忆。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先生,我这一生会是什么样子,却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他说我爱你的样子。

我想,我这一生,注定不是公主,但是我却一直都是先生的宝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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