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儿说了多次的回乡捉蟹之行,终于在金秋十月(农历八月)成行了。
说是回故乡,其实离现在住的县城也就十公里路,坐班车一会儿就到了。故乡其实每年都会回去几趟,拜年、祭祖都是必回的,妻儿也都同前往,可竟至于儿子都七岁了才带他去捉螃蟹,这可真是吊足了妻儿的胃口。
以前回老家,必定要到村口的“下树林”玩,这次是一刻也不停,从树林边经过也未驻足,沿着从村边流过的小溪,溯流而上,径往小溪流出的山谷奔去。
为何到了溪边还不马上下水去抓,而要跑到上游去?因为我知道村里的小孩也会去抓螃蟹,而到离村庄较远的上游去,抓到螃蟹的机会自然多得多。
而之所以选择这时去捉蟹,也是有些讲究的。一是这时已是中秋,雨水少,小溪里的水流小,便于捕捉;二是历来有“七尖(雄蟹)八团(雌蟹)”的说法,意思是七八月正是蟹儿最肥美的时候,这时不抓更待何时!
事实证明我们去得正是时候。到达山谷入口后,我们还向上走了一段路,见到一个可以下水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下水了。那天小溪里的水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有中间有细细的水流,低洼处的水深也大多在小腿以下,水清澈得一尘不染,一望见底。一见到这溪水,我就得意地预言:“今天准能捉个满盆满罐。”儿子一听,兴奋得叫了一声:“耶――”便向溪水冲去,哗哗哗地溅起一片片水花。
我赶忙加以阻止。问他这是捉螃蟹还是赶螃蟹?儿子这才停下来。我接着对他说,捉螃蟹一定要轻手轻脚的,走路不能弄出水花来。并“规定”由老爸本人来打头,专捉大螃蟹;儿子居中,专捉小螃蟹;儿子他妈掌管小水桶、零食断后。一行三人依次排好,悄声逆流而上。
我的预言很快就应验了。头一只被发现的螃蟹个头就不小,见着我们时它正待在一块大石头上,我快步上前,堵住了它的回路。它一看跑不掉,就立马竖起一对暗红色镶着金边的大螯与我对峙。
面前的蟹,与我们平常在餐桌上见的有所不同,是一种在山区常见的溪蟹,或叫山蟹,是纯粹的野生蟹。成年的溪蟹,螯大身躯小,背部颜色较黑,而一对大螯则颜色鲜艳,这也是对天敌的一种警告吧。要是初次见到还真有点唬人,不知从何下手。可对我来说那真是太熟悉不过了。我暗暗发笑,连我还是儿童时都一抓便着,现在我正当年呢,还对付不了你?伺机将手绕到它的背后,迅速压住它的后背,用拇指与中指、食指相对一夹,便将它拎了起来,随手在妻儿面前显摆了一下,才将它装进了塑料桶里。
捉住了第一只螃蟹,我也才放下心来:好不容易来一趟,万一抓不到一只螃蟹,那可真扫兴了不是?这次抓螃蟹的时机与运气都不错,第二只也很快就被我抓到了,令我大为开心。
第三只螃蟹是在水边的沙地上发现的,见了我们正往堤岸的洞穴跑,我一看它的个头较小,便指着它叫了声“儿子!”儿子见状像小猴似地跳将过去,拦在它的前面,伸出双手就抓。
儿子的抓法完全不得要领,他这是拿抓蚱蜢手法,来抓螃蟹,更不要说什么技巧了。其实捉蟹根本用不着两只手,十个手指一起伸过去,那只会增加被蟹钳(螯)咬住的机会,果然儿子一伸手便被咬了。好在螃蟹不大,一放手它就松了钳子,继续向洞穴跑。被咬过一口,小子学乖了,我也在一旁指挥着他如何去抓。第二次他只伸出一只手,快速地绕到蟹的后边,压住了它的后背,然后将大拇指伸到脐下,把它拎了起来。螃蟹一上手,小家伙就兴奋地哇哇哇叫了起来,还抓着螃蟹左瞧右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才将它放进桶里。这可是儿子第一次捉螃蟹,亲手抓到的第一只螃蟹啊!他能不兴奋吗?
小溪里的螃蟹实在不算少,就连走在最后的妻子都抓了好几只。快到中午时,我们已捉了几十只了。这些好斗的家伙即使被装在桶里,仍不改本性,互相咬作一团,把小水桶撑得满满的。我们都觉得捉得够多了,再说也有些累了,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吃起了携带的桔子和零食。只有儿子连一个桔子都没吃完,就起来玩去了,看到青蛙便去抓青蛙,看到蚱蜢便去抓蚱蜢,一刻也没有闲着。
看着儿子那怡然陶然的样子,我与妻说起了自己的童年。当年自己不也是这个年龄,不也在这小溪里,抓鱼捉蟹,玩耍戏水,成天不知回家吗?害得母亲老为我担心,见不到我就沿着小溪找我,而十有八九我就在小溪里。不同的是,我那时可以天天去捉螃蟹,而现在,儿子只能偶尔来捉一次。
接下来的时间,我与妻边走边聊,边看溪边的景色。
眼前的小溪在成年人看来,其实还是很小的,在当天的枯水期就更显得小了,小到还不能称为“溪”,小到只能称之为“坑”。事实上这条“溪”就是以“坑”来命名的,它就叫做皂坑,而我的故乡就叫做坑上。它的宽度只有三五米,看过了大江大河,它真是显得小得可怜。可在童年的我,它就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一个可以尽情玩耍的世界。要是没有这条小溪,我的童年该会少却多少欢乐时光啊!
小溪就在陡峭的山谷间蜿蜒向前延伸,溪的两边都长满了各种杂草和杂树,偶尔会有连成一排的山茶花树,开着白白的花朵,走着走着忽然就展现在面前,让人觉得十分敞亮与惊喜。与小溪并行的,是一条由原始的块石铺就的古道,宽约二米,与小溪纠缠着一路走向远方。而路与溪的两边,满眼是翠绿的毛竹,层层叠叠的,一直铺到山顶。
其时,一顶秋阳已慢慢升过山巅,阳光斜照在山谷间,空气变得暖融融的,各种昆虫都走出洞穴,来到阳光下,尽情享受着冬日来临前的惬意时光,不时地发出几声低沉的鸣叫,使山谷不再寂静。最显眼的是那蝴蝶,围绕着洁白的山茶花,时而飞舞,时而停驻,还与辛勤的蜜蜂争抢那甘甜的花蜜。让人惊奇的是,那蝴蝶也是一身素白,与洁白的山茶花交相辉映,简直就是流动飘飞的山茶花。
咯啊——咯啊——咯啊——
几声清脆的鸟叫声突然传来,“快看,白鹭!”循着妻子手指的方向,一对白鹭正扇动双翅,急速地起飞,一会儿就飞上了几十米的高度,在我们的前方盘旋。雪白的身影,在碧绿的山谷的衬映下愈加醒目,像两朵白色的流云。“前山正无云,飞去入遥碧。”——古人早已出色地为我们描绘了眼前的景象,然而,我想起的,还有那洁白的山茶花和蝴蝶。白云、白鹭、白蝴蝶、白山茶花,它们都是朴素洁白的,也许正是靠着这纤尘不染的青山绿水,才能孕育的吧!
流连在绿水青山之间,我们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在家务农的二伯,烧好了中饭,寻了几里路叫我们回去吃饭,我们才知已过了中午了——噢,忘了说了,我们在捉螃蟹前,先是去看二伯,这不是急着想告诉你捉螃蟹的事吗?就没顾得上说了。
在返回的路上,妻问儿子玩得高不高兴?儿子说,当然高兴呀!问他是不是捉了很多螃蟹,有螃蟹吃了才高兴呀?儿子说,才不呢!不是因为捉了多少螃蟹,而是玩得开心!我和妻子听了相顾莞尔。其实,岂止是儿子,就连我们成年人,特意地跑了那么多路,又何尝只是为了那一小桶螃蟹呢?
坐在回城的班车上,我们商量着如何处理这几十只大大小小螃蟹。最后的决定是:大的吃了,小的就放生到离家很近的好溪里。所以一到家里,就把桶里的螃蟹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拿到溪里放生了,一部分则用油煎着吃了。
这溪蟹就算是大个的,其个头也没法与养殖蟹相比,而一旦剥开蟹壳,里边的肉也少得可怜,美味的蟹黄更是一点也没有。在剥蟹壳那会儿,看着一只只被剥了壳的螃蟹,仍在盘子里不停地抽搐、挣扎,我忽然觉得有些残忍。这是儿时永远不会有的感觉。在吃螃蟹时,我也感觉不到有多好吃,所以只吃了一两只就不吃了,余下的都让给了妻儿。而妻吃得尤多,不料当晚就肚子发痛,竟夜起大解好几次。
所幸儿子没事。他还将一只自己捉的小螃蟹留了下来,用一只十几厘米大的玻璃缸,养了起来。这只可怜的小蟹,在回来的路上,被桶中别的螃蟹,伤得折了一只大螯和好几条腿。儿说,即使将它放生了,它也活不下去的,会被别的螃蟹吃掉的。
这只螃蟹一直在家中养了好久,这当然只能算是这次“捉蟹记”的后话了——
这只螃蟹在儿子的精心照料下,不但恢复了生机,还慢慢地长出了一条条蟹腿和一只大螯。它就在这么一只小小的玻璃缸中,熬过了漫长的冬天,到春天来临时,它竟然还褪去了一层壳,它竟然长大了!儿子那个高兴啊,就拿很多的肉给它吃。可不料,它吃得多,这缸里的水也坏得快,一不小心它忽然就死了!
早上起来,一看见小螃蟹死了,儿子哇的就哭了。
儿子一向是个乐天的孩子,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七岁了——噢,应该是八岁了,真正算得上哭的没几次。这次算是一次真正的哭,一次伤心的哭。在我们的劝说下,尽管止住了哭声,可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后来我们许愿他,秋天时,再带他回故乡捉螃蟹,他这才破涕为笑。
是啊,捉螃蟹肯定是少不了的;而故乡也总是要回的。只是难说,下次捉螃蟹,会是在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