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娘从试衣间里出来，款款而行，落落大方。白色的面纱遮住她的脸颊，让她显得纯洁而高雅。
“新郎，你看你的妻子多美，这件婚纱简直就是为她定制的。”店员的眼睛跟我一样直直的看着我的新娘。
我两脚无意识的朝她移动，她就站在镜子前面，透过面纱笑盈盈的看着我。
“来，揭开面纱，看看你美丽的新娘吧。”不知道是谁在我耳边说。
我也正有此意。双手虔诚的放到我新娘的面纱下面。我听到从面纱里面传出朦胧的声音，她说，“亲爱的，我终于嫁给你了。“
顿了一下，我说：“我也是。”揭开那纯白的面纱，她睁开眼睛，对我笑。
笑着笑着，突然她的脸开始脱落，就像旧墙体受了潮的墙皮，一片一片的剥脱。然后她的两个眼睛失去了肌肉的固定，眼珠掉了下来，一直耷拉到下巴的位置。
可即使这样，我依然感觉那眼珠还在看着我，她还在笑。
“啊……”从这个噩梦中醒来又是深夜。
“怎么了？又做 噩梦了？”未婚妻小妮被我吵醒，她温柔的看着我，我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背着小妮去看了心理医生，我把我的梦告诉了医生。
“你这个可能是婚前焦虑导致的，大多数人都会有。可以多找以前的朋友叙叙旧，拉拉家常，分散你对结婚这件事的注意力。”
医生的建议让我想起这些年我忙着买房买车，谈恋爱。和以前的那些好兄弟都疏远了。
下了班之后，我给小妮发了个信息，说我晚上不回去了。
我约了两个在本市的好友相聚在 三棵树酒吧，这里有我太多的荒诞回忆。
曾飞拎着公文包，西装笔挺坐到我的面前，我差点没认出来他。而吴远航没进门就敲了我座位临窗的玻璃提醒我们他来了。
“兄弟，不好意思啊。这么多年就在本市也很少聚一聚，这都是我的错啊。”
吴远航点了威士忌，推到我们 面前才看着我说，“都忙都忙，我懂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居然点了四杯，给我和曾飞各一杯之后，他把多余的那杯放在自己的旁边。吴远航是个浪子，他喜欢喝酒，这点和以前一模一样。
叙了一会旧，我把和小妮结婚的请柬拿出来，发给他们。
曾飞拿到请柬翻开看了一下，说了恭喜。而吴远航看都没看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他低头却抬着眼看我，让我有种不舒服的错觉。
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但是以吴远航的性格，他不会轻易开口。曾飞上了出租车之后，我扶着已经酩酊大醉的吴远航上另一辆出租车，我把他送回家。
“远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他昏迷中，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
“她为你自杀，她为你自杀……”吴远航的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只能听到自杀两个字。
“远航，你说什么，快点告诉我，你说谁自杀？“
他又睡着了。把他送到家门口，我跟他的父母打了招呼正准备离开。吴远航嘟哝了一句，“倩倩。”
我猛然回头，但是他家的门已经重重的关上了。
倩倩死了？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腿脚也不听使唤，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只是那个叫倩倩的女孩，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长相了。
我揭开面纱，那张熟悉的脸对我笑，然后她的脸开始脱落，她的眼睛开始脱落。又一次从这个噩梦里醒来，我身边躺着均匀呼吸的小妮。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小妮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问我。
我不敢告诉她，因为她是一个敏感的女人，她总是相信梦境会预示着什么。我不能告诉她梦里的她会变成另外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是我的初恋，我的前女友。
心神不灵的又过了几天，我们的婚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小妮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她搬回娘家了。我知道结婚有这个习俗，婚前几天我们要保持几天不见面。
她走之前显然还帮我收拾了屋子，那些结婚用的东西都被她很好的归置在一个角落。这个房子是小妮和我一起按揭买的，从房子的装修到选家具，都是小妮一手置办，突然没有了她，我觉得房子仿佛没了灵魂。
浴室里有一面大镜子，洗完澡对着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比十年前那个稚嫩的大学生要成熟的多了。
那时候的我有才华也自负，我觉得我可以靠我的努力在这个城市买房买车，有自己的家。倩倩是我大学时候的女友，我们 一见钟情，他喜欢我的幽默聪明，我也爱她的美丽善良。
但是她太优秀了，印象中曾飞和吴远航都喜欢她。我们四个人总是在三棵树酒吧狂欢，考完试狂欢，毕业狂欢，找到工作而狂欢，最后一次是我们的分手仪式。
“为什么分手？”倩倩哭着说。
“我们应该先有自己的事业，然后才有资本谈情说爱。”
“那你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我握着她的手，其实我还爱她，只是多次的面试失败，我怕我给不了她要的幸福，那个时候我处于低迷期。我说，“倩倩，我会娶你，给我时间。十年，最多十年，我会买好房子，把你娶进我们的房子里。”
这是我的承诺。可是我却忘了。
因为我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小妮。小妮是我的同事，她在工作上支持我，帮助我。她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共同努力，在那些一起吃苦的岁月中，我才发现小妮才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女人。
镜子中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往后退了几步，那的确是我梦里的女人。
“你是倩倩吗？”
女孩在镜子里对我笑，她说，“你答应娶我？”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又想到了从前的种种，大学里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我聪明，她漂亮。她为我做了很多事情。
在我没有钱吃饭的时候，是她把她的生活费给了我一半。她不买衣服和化妆品，省下的钱给我买面试的西服。为了让我得到学校推荐，她省下了一个月的生活费，请了学校领导吃饭，她甚至为我打过胎。
这些历历在目，我不敢面对镜子里的她。
突然她笑出了声音，那声音就像无数把刀子刮着我的耳朵，整个卫生间的瓷砖都开始碎裂，面前的镜子也裂了。所有的碎片犹如飞刀般向我刺来。
可笑的是那时我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她破坏了小妮的心血。浴室的瓷砖是她跑了好几家建材店最后选了一个我喜欢的颜色。
我意识到我爱的人是小妮，而鬼魂对我的威胁也不可能战胜我对小妮的爱。那些碎瓷片划过我的眼角，又从我的耳朵边上掠过，我提醒自己不要害怕，这些不过都是幻觉。
“倩倩，倩倩，你收手吧。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一切也怪你自己太极端了啊。都十年了，我爱上了别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呢?”
倩倩从镜子里突然走了出来，白色的婚纱遮住她的脚，她不是走到我的面前，而是飘移到我的面前。我感觉她的手摸到我的后脑勺，而这个动作又让我想起了小妮。小妮也总是喜欢这样摸着我的后脑勺。
“我爱小妮，我爱的是小妮。倩倩，你放过我吧。”
倩倩走了，她终于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总算熬到了结婚的日子。礼堂钟声响起的时候，牧师对我说，“现在你可以揭开面纱，看看你美丽的新娘了。”
我听到有人激动的哭了，双手虔诚的放在面纱的底下，我揭开了面纱。里面露出一张我熟悉的脸。“倩倩，倩倩？怎么是倩倩？”
从教堂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我指着那新娘说，“她是鬼，她是鬼……”
没有看到小妮，“小妮呢，小妮呢？”我又愤怒的看向那穿白纱的女人，“你把小妮害死了吗？你是不是把她害死了？”
吴远航在我的身边扶着我，这时我看到了绝望的新娘，绝望的倩倩。
“大伟，你疯了吗？小妮已经死了。她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你和倩倩，你忘了吗？”吴远航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闭上眼睛，但愿这只是梦，一个永远不用醒来的梦。梦里我的新娘被我揭开面纱，她露出那张我熟悉的脸，对我说，“我终于嫁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