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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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一人一狼

“呐,牧野。从这里开始天气就开始寒冷起来了。”他站在山丘上,没有继续向前。

“犬,你对此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我随即将帽子压低,用余光瞟向了一旁的他。

“狼是没有感情的。”他迎着寒风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的身形显得多出几许威严。

“那么,当初你将我救下又是因为什么?”我看向他。

“凶性使然。”他看向远方。

我有些感慨:“那你并没有将我一同杀死,又和我结伴同行的原因呢?”

“住嘴,那无非是一时糊涂。”他倔强地别过头去,却又因为寒风的缘故猛地打了一颤。

“那么看见眼前的白雪,你清醒了吗?”我带上了闲置在额头上的护目镜,并为他将脖子上的围巾系好,“该出发了。”

“我只觉得浑身寒冷。”他摇了摇尾巴,跟在我的身后。

1. 不存在的文明

这里应当是一个国家的边境,不知为什么,它并没有在我携带的地图之中显示出来。但在皑皑白雪之中,我却隐约见到了一面雪白的城墙,高耸而威严地宣示着这里的主权。

我指向了前面的城墙:“我本以为这里该是一片森林。”

至少,那位先生绘制的地图上是这样描绘的。那里没有城墙,没有文明,没有任何人类居住。

“或许我们需要向前再走几里。”犬似乎心中并无担忧,只是继续前行。

“它的确应该是森林没错的。”我有些不愤。

“你看错路线害我们绕远的次数少吗?”

这并不能够怨我,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旅行者。但是我依旧认定那张地图上所说的一切不会有错,我也不会看错。我们的确路过了寒风丘陵,跨过了被冰雪覆盖的荒原,一切的路线都和地图上的一致。而唯一的变数就是这突然出现的庞大国度。

我们远远的沿着这绵延的城墙绕行,却发现这座城墙竟然横跨了整整数千里的峡谷,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看样子我们只有进去拜访一下这个奇妙的国家了。”我摊手。

“赞同。”

我们身上携带的粮食和水源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容不得我们在原地耽搁时间。如今入关似乎是唯一的办法,顺便还能够补给一下我们短缺的物资。想至此处,我们便朝着那城墙走了过去。

越是接近那座城,寒风就越是凛冽,四处飞卷的雪花让我们的视野严重受阻,履步维艰。好在城门距离我们的位置并不算远,靠着城墙前行了不出百米,就见到了紧闭的大门。门前三位身穿军装的士兵全副武装,应该就是入关的门卫了。

其中一位身型矮胖的士兵看到了前来的我们,向这边走来:“这位先生,你是前来的旅行者,还是前来拜访友人的访客?”

“旅客。”我回答道。

“那么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明,并配合我们的入关检查。”他立刻挺直了身板,随后返回大门处,和共事的两人商量过后,为我们打开了大门。

我将身份证明递交给邻近的士兵后,便带着犬走进了大门。

“牧野,”刚刚那位矮胖的士兵开始核对我的身份信息,“牧羊人,你是从东大陆来的?”

“是的。”我颔首。

“你想在这里停留几天?”他似乎没有对我的身份起疑。

“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两天之内便会出境。”

“请将你的行李递给我,我们需要进行入关检查。”他的语气十分郑重。

这是进入每一个国度时必须的过程,守卫需要确保前来的旅行者没有携带违禁的物品,譬如枪支弹药、又或是一些神经致幻药物。

“这是——”其中一位检查行李的士兵惊呼了出来,共事的两人也立即赶了过去,查看他的发现。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我的背包中发现了什么,但他们的随后的表现确实是耐人寻味。

不等我跟过去,三人便立刻转身,向我致以军礼:“尊贵的旅行者,欢迎您入境参观。”

这个“尊贵”二字令我十分诧异。在此之前几人的态度可以说是颇为冷淡,但却由于我行李中的某样物品,对我的态度瞬间热情了些许,像是迎接他国领袖一般。

“我们已经替您联系了观光的向导,她正在赶来的路上。麻烦您先到我们的休息室等候一下。”那位高个子的士兵走来,引着我和犬来到了一边的一间小屋内。

“顺便请教一下,”我喊住了那个士兵,“刚刚你们到底在我的包里面找到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随后十分兴奋的说道:“是影银啊——是影银!”

2. 是影银啊……

短暂的交谈中,我了解到,那位矮个子的士兵,名叫托尔,是这里的主检察官。站在一旁引我进屋的高个子士兵叫做墨菲,而一旁少言寡语的监督是法特。

究竟什么是影银呢?我花了大半个钟头才从他们的手舞足蹈之中搞清楚现状。这种奇特的“银”我自然是听都没有听过,更不可能随身携带在行李中。可他们十分确信他们的确在我的包中找到了那样“神圣的金属”。于是我最终将我的包裹在一次拿到身前,让墨菲将“影银”拿给我看。

我可以观察到墨菲的动作十分小心,似乎生怕将这珍贵的“影银”损坏,一点一点将手探进了我的旅行包中,缓缓将其拿了出来。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墨菲掏出来的“影银”,一种奇特的感觉顿时在心中涌现。“它”也在盯着我,一对明亮、帅气而有神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所以,这就是影银了。”我指着妹妹临行时硬塞给我的那面袖珍镜子,僵硬地问道。

“是的,绝对错不了。”墨菲断定。

“那这……岂不就是第二块了?”托尔也感叹起来,“尽管尺寸上小了些。”

“等等,”我险些被这些人的话吓住,“你们说这是第二块?”

“不错,”坐在一旁的法特也不再保持沉默,“这会是历史性的大发现。”

交谈中我发现了这个国家的一些特殊之处:在这个国家,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玻璃这一种材料,因此镜子这类的产物也自然不会出现。而这里严酷的环境近乎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这类的商品自然也没有机会涌入国内的市场。也正因如此,他们在见到我包里的镜子时,才会这样激动——毕竟这是全国的第二面镜子。

那么最开始的那面镜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里的环境十分恶劣,很少会有旅客经过。”法特解释道,“但最终仍旧有一位旅行者来到了这里,像你一样,携带着这样子的影银。”

“影银也是他命名的?”我问道。

“是的,他来到这里之后,十分喜欢这里淳朴的民风,于是在此处定居了下来。”托尔说道,“他是个贤者啊。”

“这样吗?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拜访他一下啊。”我说道,抚摸着犬的毛发,它似乎等待的有些不耐烦了。

“唉,恐怕你找不到他了。”法特叹了口气,“他只在这里生活了三年零九个月,随后他决定不再停留,继续云游。”

“这又是因为什么?”

法特站起了身,看向窗外,远处已经能够看到向导的车子缓缓驶来。“这是个谜题,”他回答,“没人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说起来,”墨菲突然提醒了一句,“明天就是纪念日了。”

“纪念日?纪念什么?”我继续追问。

“纪念贤者的离开,明天你可以亲眼去见证。”法特不再说话了。

发动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我穿上了外套,向休息室的三位士兵告别。

“临走那晚,我请您到我家吃饭吧,我们会好好招待一下您的。”托尔发出了邀请。盛情难却,我也只好笑着答应下来。

我推开休息室的大门,屋外的风雪就再一次扑面而来,险些将我的帽子吹跑。一手按住头顶的帽子,我顶着风向路中央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位向导。她身材高挑,穿着浅灰色的风衣,保暖帽下发梢在风雪中翩飞,是个很有气质的姑娘。

我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3. 关于教会……

这里的汽车和我曾经见过的汽车多少有些不同,由于没有玻璃的缘故,车子基本都是敞篷的,并且没有前置的挡风玻璃,甚至没有两侧的后视镜。但事实上这个国家却很少发生交通事故——车子由于有限的工业技术而被炒上天价,基本只有高收入人群能够支付得起。

而眼前的向导琳女士,显然就是其中的一员。

“为什么这条街上大家都屋门紧闭,没有人在屋外停留?”我询问在一旁开车的琳。

“明天就是纪念日了,”琳回答道,“通常在纪念日的前一天,教会的人都会组织大家为贤者的离开而集体默哀。”

“教会?”我感到诧异。

“没错,是那个贤者一手创建的,影之教派,刚刚提到的影银就是它们的圣物。”

哦吼,看样子这位旅行者很快就掌握了这个陌生国度的生存技巧嘛。这样想来,连我都有点希望能够在这个国家谋个一官半职。

琳将头从窗户探了出去:“说不定过一会儿我们还能遇到教会的监督使。”

“监督使?”

“就是教会派遣出去监督大家进行默哀的神职人员。”琳解释道,“所有百姓都需要在屋内进行默哀,否则就会被认定是对大贤者不敬。”

“当然,”她补充道,“向导、旅客以及值班的士兵可以不受影响,这算是一些小小的优待。但如果你决定在此定居,就必须严格按照教会的规定行动。”

“如果违反规定会怎么样?”我询问,“如果被指定对贤者不敬,会被如何处理?”

我特意使用了“处理”二字,毕竟通过琳的一系列话语,我也猜的出来这些违反规定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会被统一收押,并在纪念日当天在圣器面前被处决。”

看样子,我是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国家。这样残暴的教会在我一路中经过的诸多国家之中也算是极少数,仅仅是没有遵守哀悼的规定就要被收押处决,我难以想象那位陌生的贤者究竟拥有着多大的“能量”,才能煽动如此大量的人成为他的誓死拥护者。

转过一个街角,我们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手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大声宣读着书中意义不明的话语,那想必就是教会的监督使。琳将车速降了下来,缓缓向那人驶去。

“银之光辉照耀于暗影之中,恶念——本我,躁狂之心,碎裂的镜面,堕落之低语,混乱不在——”

这些祷词听起来十分让人不适,我隐隐感到,那一句句祷词背后的,并不是虔诚和善意,而是一种疯狂。

“那是影之章,讲述着贤者用影银与古老的镜之诅咒斗争的史诗。”琳耐心地为我解释道。

镜之诅咒?这个国家之中出现“镜”这个字眼让我十分出乎意料。这里照理来说不应该存在“镜”这个概念,那么这个“镜之诅咒”又指代的是什么样的故事?我不由得追问下去,却被那个疯癫的神职人员叫停了下来。

“现在是默哀时间,你们应该知道的吧。”他看见了我们,立即快步走过来。

“这位是今天刚刚入境的旅行者,我是他的向导琳,”琳麻利地从皮包里掏出了几张文件,“这些是我的工作证件,以及他的入境文书。”

“我知道了,你们过去吧。”那人看到文件后松了一口气——我看到他的右手从背后放了下来,那里想必还挂着一把枪,随时准备制服违反规定的“犯人”。

琳立刻加速驶离了这片区域,等到远离了那位神职人员,她才开始小声为我说明了镜之诅咒的故事。

“不好意思,我不得不这样做,”她对刚刚的耽搁有些歉意,“在这样一个默哀日里面,谈论诅咒的事情如果让神职人员听到,可能会惹上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可能会朝我们射击吧……”琳回答道。

4. 所谓“镜之诅咒”

由于这个国家很少有旅客经过的缘故,旅店大多都是教会在背后推助的,数量很少。因此赶到最近的一家旅店也需要走一段不近的路途。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我也就有了充足的时间和琳了解一下那个古老的“镜之诅咒”。

“两百年前这里还是一个被冰雪覆盖的王国,由一位国王统治。那位国王早年间由于王后迟迟没有怀孕,而收养了一位新生的女婴。随后的第二年,王后怀上了一个男孩,却在生下唯一的王子后就去世了。而孤独的老国王受到了一位女巫的蛊惑,将她纳为了新的王后。”琳开始一点一点讲述着这里的历史。

女巫吗?仔细想想那个时代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和女巫,以及超自然的现象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只是到了最近的一百年来,一切似乎都开始被科技所取代。

“女巫很快就用巫术杀死了老国王,并以王子年岁尚小为理由,将王位的大权独揽怀中。但她并没有为此感到满足——”琳深吸了一口气,“她将自己的一部分巫术附在了一种名叫“镜”的物品上,让它观察着国家内的一切。”

等一等,也就是说这个国家曾经拥有过“镜子”这样物品,但却因为什么原因而丢失了,我这样推测。

“‘我究竟是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女巫这样询问那个 ‘魔镜’。但她得到的回答却让她怒火中烧。‘你必然是极为美丽的,但这世上还有着一个名叫白的小姑娘,她拥有着比您更加动人的容颜。’魔镜这样回答。而那个白,就是老国王收养的那个小女孩。”

“于是这个女巫就想方设法要害死这个小女孩?”我猜测道。

“没错,”琳回答道,“由于她所处的位置,举国上下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当然不可能自己动手。于是她派出了各种使者、猎人追杀白,却没想到白在和这些人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与小王子坠入了爱河。故事的最后,小王子设计戳穿了女巫的恶行,杀死了这位作恶多端的女巫,重新夺回了国家的政权。”

“这不是一个十分不错的结局吗?”我询问。

“的确,”琳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是最终的结局。女巫在死亡的一瞬间并没有将附在 ‘镜’上的魔力撤去,而是让他们继续附着在’镜’的上面,为祸人间——每当人们站到镜的面前时,都会看到自己内心的欲望,被嫉妒之火所吞噬。而在那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而镜还是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之一,因此王国之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乱。”

“觉察到一切的王子,立刻做出反应,让禁军蒙上双眼,破坏了王国内一切的’镜’,并下令封锁国境,排除一切让’镜’流入国内的可能。”

“果真是一位英武的王啊。”我不由得为这个王子的雷厉风行而佩服。

“这确实起到了很大的成效,”琳接着说道,“在那后续的一百多年里,再没有任何人受到镜的影响。渐渐的,人们甚至忘记了那个’镜’的真面目,只记得它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人们竟然默契到了如此可怕的程度。”我不由得感叹。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我们也渐渐迈入了现代社会,原先的王国消亡了,新的秩序开始形成。”琳叹了口气,“也正是在此时,暴力和犯罪再一次席卷了整个国家。我们知道,那个不为人知的’镜’悄悄的潜入了回来。”

“再一次将它们赶出去不就好了?”尽管这样说着,我心中也大概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哪有这么容易?没有人知道那个不为人知的’镜’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谈何驱除?”琳的回答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

“我们进行全国的征集,寻找知晓答案的人。可多数的人只是一些江湖骗子,没有一点本事,无非只是想骗去政府的官职——他们必定是受到了‘镜’的蛊惑。更有甚者,一些外来的旅行者竟然扬言说‘镜’已经在国内绝迹了,”琳的脸上显出怒容,“那他们又如何解释这些暴力和犯罪?难不成这还是源自于人们自身的邪念?荒谬至极!”

“最后这些人的结局是什么?”我感觉自己额头上有汗珠留下来,但伸手去擦拭时,才知道只是错觉。

“那些骗子,自然是被我们收押了。而那些旅行者,碍于外交政策我们官方无法扣押,但百姓们站了出来,将这些魔鬼们统统围剿干净。”

“围剿?就像是猎杀土匪和女巫那样?”我问道。

“他们早就成为魔鬼的奴隶,四处蛊惑人心。我相信他们其实也不想这样苟且在世,这样也算是对他们的解脱吧。”琳似乎在笑。

“这样持续了多久?”我询问。

“大概也有几十年了,直到那位贤者来到这个国家,一切才开始改变。”

因为贤者而改变了混乱的现状吗?这让我对那位陌生的贤者倍感兴趣,但琳却不再进一步介绍。此时已经来到了我即将入住的旅馆,她将车停在了路边。我识趣地带着犬下了车,向着旅店走去。

身后传来汽车离去的声音。

“呐,牧野。”犬终于按耐不住了,一日不说话似乎早已将他憋坏,“你相信她所谓的’镜之诅咒’吗?”

“说不好——”我挠头,并打了个哈欠,“说不好,这里真的中了什么诅咒吧。”

5. 惊醒

“牧野,快瞧窗外——”半梦半醒之中,犬将我叫醒,“那是不是有个小女孩儿?”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向窗外。的确,在月光之中,我的确能够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偷偷的在黑夜中挪动着脚步。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布袋,不知想要跑到哪里去。

“她应当是原住民才对。”这是我的看法,毕竟他的穿着以及年龄,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旅行者。

“天还没有亮,默哀的时限还没有过去吧。”犬这样说。

“的确,”我闭上眼,仔细听向窗外的动静,“隐约之中还能够听到监督使的祷词。”

“这岂不是十分危险?”犬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激动。

“如果让这些监督使撞见的话,确实是件十分难办的事情。”我这样回答,“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并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小女孩受到教会的迫害。”

“那……”

“犬,你去跟上去看看吧。”我提出了一个方案,“我即便不受教会限制,目标也依旧太大了。如果我去的话,恐怕反而会填些麻烦。”

“好。”留下这一句话,犬麻利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到了地面上。

“这家伙,身手还是这么利索。”我不由感叹,“那接下来,我该回去睡觉了。”

6. 大智若愚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犬就已经躺到了我的床边了,不知他昨晚究竟忙到了多晚。但今天却容不得我们睡懒觉,于是我立刻将他叫了起来,整理一下衣帽,准备走出旅馆。

“昨天晚上那个女孩……”我小声询问。

“小蕾西啊~救下来了。”他有些得意的说,“那时她险些就要被发现了,好在我机警地叫了两声,将监督使引到了我这边。”

“所以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晚不顾禁令也要出门?”

“似乎是要给她生了重病的爸爸买药,药店的老板娘似乎也对她十分熟悉。”犬回答道,“她见到老板娘还亲昵地喊了一句 ‘萨莉姨’呢。”

想不到这样一个冰冷的国家里,也会有着如此温暖的关怀啊。

“干得不错嘛,小狗。”我想要去摸他的“狗头”。

“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小狗!”他对此表示强烈抗议。

但在离开旅馆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里的一切依旧冰冷如常。至少琳还是如昨日一般,冷冷地站在门外等着我。今天的行程十分简单,便是跟着教会的引导去参加纪念日的仪式。

说实话,听过了昨日琳对历史的讲解,我越发的对这个神秘的“影之教派”产生了兴趣。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能够在那样一个混乱的局面下,说服群众,建立新的秩序?

一路上,琳也继续担任了解说员的工作,为我讲解事情后续的发展:“在听我们讲述了国家各种坎坷的过去之后,那位贤者大人并没有像其余的旅行者一样企图欺骗我们,而是尝试不断的了解我们的历史,挖掘解救我们的方案。”

我也开始有些佩服这位陌生的旅行者了,他仿佛大智若愚一般,没有企图戳穿这个社会背后的真相,而是选择先去倾听,以旁观者的身份了解这里的一切。这样的心态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位亲自游历了整片大陆的传奇冒险者。

“直到有一天,他独自爬上了中央广场的高塔,”琳的眼神之中充满钦佩之情,“他宣称自己带来了足以将这里的人从’镜之魔鬼’手中解救出来的圣物。”

“影银。”我接道。

“没错,”她继续说,“影银,一种来自他的家乡的神秘圣物。它可以让每个人觉察到自己的美好之处,认清自己真正的想法和目标。”

“起初人们自然是半信半疑的,但随着他一家一户的走访,影银的功效自然也显现了出来。”琳有些激动,“人们说,见到影银的人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面容,这比水中的倒影还要清晰的多;又有人说,凝视影银许久之后,就可以想通许多自己未曾想通的问题,不再迷茫;还有人说,恶人见了影银之后,就会为自己的丑恶而自残形愧,改过自新变成一个正直的人。”

“那这些传说是真的吗?”我问。

“超过半数都是真实存在的现象,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们仍旧将它定为圣物。”琳解释道。

“难以想象,影银竟然还会有这等功效。”我不由得惊叹。

“的确,外乡人是无法理解的。”她继续说道,“就如那位贤者所说,影银仅仅只在这所国家才会有如此的功效。”

“这样看来,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位贤者。”我真心地发出赞叹。

“是啊,自此之后,他成立了影之教派,制定了人们使用圣物的规则。在那个时代,人们每七天就会前往影之教派的教堂,轮流感悟那块影银。那时的社会风气一下子就好转了起来,犯罪也变得极为罕见。”

“但贤者为什么会离开呢?”我提出这个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目前还没有得到官方的考证,但有一件事,在百姓之中被坚信不疑,”琳将车子减速,“贤者的离开与那次大动乱有关。”

“大动乱?”我诧异,这是一个新的词汇。

“没错,”琳将车子停下,“先下车吧,这次我与你同行,继续说明后续的细节。”

“好的。”我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而当我将注意力放在四周的光景时,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无数个十字架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中心围绕着一个圆形的石台。而在石台上,陈列着一个人的骸骨——头颅,四肢,躯干,均被利剑直直的贯穿,钉死在石台上。

7. 说谎者已经离去

走进时才看清楚,那里的每一个十字架下面,白骨都堆成了小山。这些因十字架所死尸遗骨,反而让那十字架在风雪之中矗立得更加扎实。我想这里的人想必也是如此,迷失的人越多,越看不清折返的道路。

“那个被钉死在石台上的人是?”我询问站在一旁的琳。

“一个恶魔,”琳斩钉截铁地说,“有说法声称,那人就是’镜’的一个分身。”

“这说法又是从何而来呢?”我继续追问。

“听父辈说起过,起初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寻常,只是一个外乡来的旅客。我们热情的接待他,带领他四处参观。”琳说明道,“而那天刚好是人们走入教堂参拜影银圣物的时候,向导自然也第一时间带他到现场进行讲解。”

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会料到这个恶魔见了圣物,却不惧怕,反而快步走上前去,指着它说出了罪该万死的一句话!”琳的语气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他说——他说——”

“那不过是一面镜子而已啊——是这样么?”我小声的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是怎么……”她惊讶道。

“这才像是恶魔的言辞不是吗?”我笑着反问。

“是啊,这大逆不道的魔头,竟然污蔑我们仅有的圣器是那害人的魔物!”琳有些义愤填膺,“当时整个教堂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都呆呆的看着这个魔鬼,不知所措。这时,贤者站了出来,他并没有指责那人的不敬,而是企图说服这厮理解、尊重教会的教义。”

“但他却连着那贤者一同污蔑成骗子,并企图用他狭隘的言论说服群众——”琳攥拳。

“不需要再赘述了,我大概想象得到是怎样的蛊惑之词。”我打断了她,“后来发生了什么?”

“起初我们只是将他拘捕了起来。”

“没有被群众解决吗?”我有些奇怪,此前那些出言不逊的旅行者可都是痛快的得到“解脱”了啊。

“那人的言论严重动摇了在场的群众,一瞬之间教堂内引起了大骚乱。于是我们的教会只好暂时将他以特殊罪名收押——当然,为此我们国家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但没有这么简单,对吧。”我说道。

“他比我们想象中强大的多,似乎在他散布谣言的同时,他也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到了影银之中。”琳咬牙切齿道,“紧随其后的数天内,很多前来参悟的人都表示自己在影银之中看到了’恶念’,而不是自己纯粹的本心。”

“紧随其后的,就是人们之间的大动乱。被恶魔污染的影银让很多人都患上了心病——暴力、嫉妒、贪婪又一次席卷了这个国度。”琳的神色悲痛起来,“而就在此时,人们发现自己以往的精神支柱,贤者,已经悄然间离开了这个国家。”

“那么教会又是怎样度过这样的难关的呢?”我继续追问。

“贤者曾经有过一位狂热的追随者,巴隆。在贤者离开之后,巴隆就接管了整个教会,一点点让教会的工作恢复如初。”琳解释道,“他下令抓捕了所有被失控的影银迷失了心智的人,并在这里建设了十字架祭坛,钉死了所有的罪犯。而那个引发一切的魔鬼,则被钉在祭坛中心的石台之上。”

“‘魔鬼已死,谎言消散,一切如常!’他站在祭坛上,对着所有的人们喊道。随后,被污染的影银自然也因为魔鬼的消亡而恢复如初。”琳这样解释,“而那之后,所有对影银不敬、对贤者不敬的人,都会被钉死在一旁的十字架上。”

琳看向了远处的路,人们排成长队向这边走来,同行的还有身穿红色制服的神职人员,以及一众被锁住手脚的白衣囚徒。

“那就是行刑队了,”琳向我发出邀请,“有兴趣近距离观看一下行刑仪式吗?”

“不必了,”我推辞道,这里已经让我感到有些不适,“他们会得到解脱的,对吧。”

“那是自然。”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8. 纯洁无暇

我并没有乘琳的车返回旅店,而是和犬结伴在无人的小路上徒步行走。一路上我俩都没怎么说话,似乎都被这两天见过的人和事噎住了嘴。

“其实,刚刚在那个行刑队里,我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犬去解释,“或许只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我也瞧见了,还和她打了招呼。”犬对此并不奇怪,“我本以为,会从她的眼中看到不甘和绝望。”

“事实上呢?”

“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瞳孔中映出的我的倒影。”犬不再说话了,径直朝着旅店走了过去——我快步跟了上去。

他这一路上抬头看着从天上飘落下来的白雪,低头看着雪地上的车痕和脚印,环顾四周看着周遭的空气,路过的街市。我们低着头返回了旅店,沉默的着手收拾行李,准备今夜出境。

临行前我按照托尔留下的地址去他的住处拜访了一下,决定不在那里叨扰,等到路上再想办法决定晚饭的事。但托尔却坚持让我们留下来做一做,至少喝杯他们家的热茶。

“你不再多留了吗?”托尔有些遗憾,“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个国家。”

“我已经了解了很多。”我回答道。

“真的很多吗?”托尔饮了一口茶,“关于那位贤者,以及我们的教会?”

“是啊,一路听了很多,也见了很多。”

“我相信你一定没有听说过如今影银的现状。”他看起来十分自信。

“我所知道的是,在那次仪式之后,影银就恢复如初了。”我说。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恐怕琳丫头没有告诉你后面的那些。”他叹了口气,“影银的力量在消散,人们开始渐渐的脱离了影银的约束,怀疑之声在国内动荡。”

“必然需要经历的过程。”我笑笑。

“其实,我这次也是代表教会询问你,”他站了起来,“能否将你这块影银留存在这个国家。旧的影银已经即将衰竭,人们迫切寻找到一个新的寄托。”

“如果我说不呢?”我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去动桌上的茶。

“那我们可能需要动用一些特殊手段了。”他说着拿出了藏在背后的枪,“这不是我想要做的。”

“唉,如果你一定要拿去,就拿去好了。”我这样说道,“只是你恐怕不会明白即将发生怎样的事。”

“你说什么?”

“我既然带着这枚影银,自然也是那位贤者的同乡人。”我站起身,“我知道当两枚影银聚合到一起时是怎样的噩梦。”

“怎么会?”

“你凝视过水面自己的倒影吗?”我这样问他。

“当然有过,这又说明什么?”他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枪。

“那你又凝视过倒影眼中的自己吗?”我追问。

“我……”

“你应该这样做,因为你们只想要看到更深,看到本我。”我不等他的反应,“可是你是看不透的。真实的自己是个无底洞,无论你怎样探知,都无法完整的认知到自己。”

“两面影银都做不到吗?”

“做不到的,它只会让你陷得更深。随后你会发现,你能够看清的只有一样东西,”我闭上眼,“不断疯长的欲望,以及,罪恶。”

啪——

我听到枪支掉到地上的声音,睁开双眼,托尔已经瘫坐在地上,他的妻子听到响动立刻赶了过来,扶起了托尔,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萨莉夫人,我在过来的途中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您的事。”我向她打了个招呼,“您最近由于向教会举报了一个违反默哀禁令的人,得到了一大笔奖金。”

她没有说话。

“总之,祝您生意兴隆了。”我推开了屋门。

“那个,”犬反常的开口说了话,“我这一路上看了两天两夜的雪景,有个问题能够麻烦夫人解释一下吗?”

听到犬突如其来的问话,夫人怔了一下,随后声音颤抖地询问:“什么问题?”

“你我心中都该清楚,雪本是一种十分肮脏的结晶,充斥着世间的一切的烟尘气息,可人们为什么还要将它看作纯洁无暇的象征?”

留下这一句话,他率先走出了小屋。

9. 消失在白茫的虚无中

记得我从那位先生的游记中读到过这样的一句话:

“很多时候人们绞尽脑汁去做好事,拯救陷入迷途中的人,却不知道自己也依旧踩在泥沼之中,稍不留神就要丢了魂儿。譬如曾经造访过的虚无的文明,那里的人们饱受历史的摧残,陷入了偏执和焦躁之中;而企图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贤者,在见识过真正的绝望后,已经死了,尸骨消失在那白茫的虚无之中。”

这世上曾经有过这等胸怀的冒险者,恐怕也仅此一位了吧。比起“国度”,他似乎更想将这里形容为“虚无”,我想这就是他在地图上将这里绘制为一片阴暗树林的缘由。

至于巫术,我相信它必然曾经在这片土地到访过,不过直观来讲,这里如今的种种疯狂现象,仅仅只是归咎于这群人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罢了。但倘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所谓的“镜之诅咒”,似乎也的确生效了,持续影响着这里的代代子孙,并且恐怕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犬,看来这次我们又是徒劳无功,我们的旅行还无法就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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