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记忆深处那红红的枫林

原创非首发,首发于《人民公安》杂志

调离那个山区派出所四年了,在记忆的河床上,依然镌刻着那片灿烂如血的红枫林。

四年前深秋的那天,辖区发生一起盗窃耕牛案,刚从警院毕业的我带上乡里那名年近花甲的老公安特派员受命出征。

案子查得很顺利,线索却追得很远,盗牛嫌疑犯居住在与邻县交界的丛山峻岭中的一个小山村,离派出所有60里山路。

走到那个名叫九溪沟的小山村时,已是下午4点。老公安员从嫌疑犯家的牛栏中牵出被盗的那两头牛打道回府了。我则留下来守株待免,等候那个嫌疑犯落网。

直到老公安员掩没在丛林小道的尽头,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猎猎的秋风中,只剩下一个初出茅庐的我和我的全部所有:一身警服、一本警官证、一个装着钢笔、材料纸和牙具毛巾的公文包。陪伴我的,是那慢慢涌起、愈聚愈浓的孤独和无奈,还有一缕无依无靠时的担忧。

游目四顾我之所处:九溪沟群山环抱、四周重重叠叠的峻岭上翠竹摇曳、红枫如火。一条机耕道,从窝底爬上山腰、蜿蜒着不知伸向何处。山窝窝里只有两栋房子和一片寮棚,嫌疑犯家是一栋干打垒住房,另一栋跺圆木为墙、覆杉皮为瓦的小木屋座落在山窝窝底的小溪边,门前一片枫树亭亭玉立、叶染胭脂。

为了便于监视嫌疑犯回家。我在他家斜对面的一株大枫树下坐了下来,开始了我枯燥单调的蹲守。

山区夜来早。太阳刚嗑西山,黑黝黝的阴影就落满了山窝窝。群山被罩上了一层浓浓的暮霭时,夜风初起,飒飒作响。随着夜帷的围合,我的尴尬处境暴露出来:无处安身、无宿无食。从早上到傍晚,我已是两顿水米未沾,而且身上着衣不多。山区的秋夜很寒冷。在饥与寒的绞扼下,我终于抵不住小木屋中一灯如豆的温亮诱惑,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居住的是一对鬓霜眉雪的老人。令我意外和高兴的是:小木屋内,居然摆着一个货柜,上面排列着日用百货、汽水饼干之类,当然,还有香烟。

我掏钱向那位精神攫铄的老大爷买了一包烟、一袋饼干并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借宿的要求。那老人家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个来回,目光最后滑落在我的臂章上,突然伸手把我正欲撕开的饼干袋抢了回去,喊了一句:“老婆子,煮饭!”

从老大爷口中,我知道了九溪沟盛产钨砂和松园木,这里汇聚着不少天南地北的副业工,所以才会有了这个小木屋商店。老人家还告诉我不少关于那个嫌疑犯的情况:“那个家伙,贼牯一个,见啥偷啥。来了拉松木的汽车他就想着法子卸轮胎、拆电瓶,见了挖钨砂和砍柴的,就偷人家的架子车,春日偷笋干,冬日偷木炭,贼手不停。他瞒天瞒地,瞒不过我这个隔壁邻居。这号人,就该公安局抓去坐班房。”

晚上,两位老人以山里夜凉湿气重,我初到山区受不了为由,把铺着棕垫的床铺让给我睡,他们却在两张凳子上架几块木板,铺一领草席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被老人叫醒时,晕红的阳光已经罩住了小木屋,泻满了整个九溪沟。吃早饭时,老大爷小声地告诉我:“昨晚上我去看过,刚起床我又去问了一下,那贼牯没回屋。”望着那一头如雪白发,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意,却又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老大爷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你带家伙了吗?”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动作。见我摇摇头,他急了:“那他回来怎么办?他可是凶神恶煞。要不要我帮你?我有家伙。”顺着他的手一指,我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一杆猎枪。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反不了,邪不压正嘛。”见老人那不放心的表情,我又缀了一句:“再说,我在警察学院练过几年拳脚,一个两个的,能对付。”老大爷如释重负地“噢”了一声。


那嫌疑犯太阳西斜才回家。押上他回派出所经过小木屋时,我进去向那一对老人道别,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将200元钱放在桌上用茶杯压住。

刚出屋没走多远,老大爷追了上来,他目光严峻,拿着钱的手伸向我:“这是干什么,给饭钱还是交床铺钱?我又不是开旅店的。”

我只好再三解释:“这是我们的纪律,不能白吃白拿老百姓的东西。”

“那你昨晚上找我这个老百姓干什么?”他把钱重重地拍在我的手掌心:“拿上!不住的话就趁早赶路。”

爬上山梁,我忍不住再回首:夕阳下的九溪沟层林尽染、如火如荼、一片辉煌。小木屋前那片红红如血的枫林下,伫立着一对苍老的身影。那情那景,被心灵之窗框成一幅永恒的风景,深深嵌入了一个年轻警官的生命之中。

(旧文留存,不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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