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不知怎的，我变成了一只大鹅。

自言自语时，我能听清自己说的话，那是人类的语言。但是，在人类听起来，我说的话却是嘎嘎的叫声，这一声与上一声没有区别，最多只是哪一声的声音更大一些。我叫得声嘶力竭，依然没有人类能够听懂。

我尝试跟其它大鹅进行交流，失败了。它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它们说的话。在我听起来，它们只会嘎嘎叫，这一声与上一声没有区别，最多只是哪一声的声音更大一些。

很快我就放弃了跟这个世界的交流，不管是人类，还是大鹅。我从破旧的笼子里面钻出来，蹲在屋檐下晒太阳。跟我一起晒太阳的还有一条傻狗。它是一条农村很常见的土狗，黄色的毛，尖尖的嘴，身子又细又长，普普通通，毫无过人之处。它经常挨打，被主人踹得呜呜叫，因为它总是把屎拉在大门口。

那天，我跟傻狗一起在屋檐下晒太阳。我看大门口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我摇晃着身子一点一点走过去，不远处是一只跟傻狗品种差不多的土狗，毛是黑色的。

我大叫一声：“傻狗，屎是它拉的，快追。”

傻狗听到了我嘎嘎的叫声，像一道闪电一样从大门蹿了出去。之后我听到了两条狗撕咬的声音。不一会儿，傻狗得胜归来，黑狗被它打跑了。

从那之后，每次我们在屋檐下晒太阳，我都会帮它盯着大门口，一旦看到有别的狗跑过来，我就会嘎嘎叫，提醒傻狗又有别的狗来拉屎了。傻狗听到我的叫声之后，会像一道闪电一样蹿出去，把它们咬走。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狗在大门口拉屎，但傻狗还是会挨打，因为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偷偷从笼子里钻出来，去院子里主人的小菜地吃点小零食。我吃得不太讲究，每次进去吃小零食都会把小菜地弄得乱七八糟。吃完我就到屋檐下晒太阳，然后在主人回来之前钻回笼子，消失在一群大鹅之中，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主人以为小菜地是被傻狗弄乱的，就会踹它两脚。即便如此，傻狗挨打的次数还是比以前少了很多，它对我有些感激之情。虽然它因为我挨了打，第二天主人一走，它还是会对着我汪汪叫，让我钻出来跟它一起在屋檐下晒太阳。

有的时候我实在无聊，会故意戏弄傻狗，对着大门嘎嘎叫两声，骗它说大门口又有别的狗来拉屎了。傻狗每次都上当，像一道闪电一样蹿出去，然后垂头丧气地回来。我哈哈大笑，歪着脖子嘲笑它。它呜呜地叫，看着挺委屈。我整个鹅生都以戏弄傻狗为乐，乐此不疲，屡试不爽。它没有一次不上当。

有一次，半夜摸进来一个偷牛的贼。那天我很晚才睡，我在仰望星空，思考一些大鹅不该思考的哲学问题。其它大鹅都睡了，傻狗趴在屋门口也睡着了。

傻狗突然站了起来，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对着远处狂吠。那时我才发现，院子里进来一个贼，而我一点声音都没听见。那时我才知道，或许傻狗比我更警觉，它早就知道大门口没有狗拉屎，我一次都没能骗到它，是它一直在骗我。

我想找个机会向傻狗道歉，但是入了冬，主人很少出门，我不敢从笼子里钻出来。过了几天，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小女儿来我们家做客。我听到了主人跟客人的对话。

“中午我给你们整个硬菜。”

“不必这么客气，家常便饭就好。”

“吃狗肉，还是铁锅炖大鹅？”

“都行呀。”

“吃狗肉吧，我家这条土狗除了在大门口拉屎、把小菜地弄乱和半夜乱叫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

听到这里，我嘎嘎地叫了起来。我对着傻狗大喊：“傻狗，快跑！”傻狗呜呜叫着，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听到了主人磨刀的声音。

我从笼子里钻了出来，扭着身子在屋门口拉了一泡屎。我对着远出的群山引吭高歌：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要不我们中午吃铁锅炖大鹅吧，我看这只挺肥的，它自己跑出来的，省得我去抓。”

“客随主便。”

我接着唱歌。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好的结局。我这荒诞的一生啊，终于要结束了。我并不觉得悲伤，我只觉得无比荒诞，还有突然袭来的孤独。至死都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说的话，也没有一只鹅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不但是一个失败的人，还是一只失败的鹅。

我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大伯，能不能不杀那只大鹅？它好像在唱歌。”

“鹅怎么会唱歌呢？”

“我听到了，它唱的是《青藏高原》耶！”

“鹅怎么会唱人类的歌曲？”

“可是我真的听到了。要不我们不要杀它了，它叫得怪好听的，真可爱。”

“你真可爱。”

我哭了。他们只当我怕死才流下了眼泪，却不知道我是高兴，因为终于有人懂我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刀还是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一个小女孩哼着歌，还有一只傻狗呜呜叫着，好像哭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