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6月的北京，天气已是盛夏。路上的车流逐渐拼成一条长龙，街灯初上。
这是罗夏入职后的第二周，她做完了下个季度的市场计划，又被老板江浩拖着开了两个小时的所谓战略讨论会，终于偷得半点喘息的机会。可回了自己的办公桌，连电脑都还没来得及关上，江浩便从外面探进头来，可怜巴巴的说晚饭还没着落，愉快的向她发出晚饭的邀约。罗夏想着，从进公司到现在半月左右，作为公司职位还算高的骨干之一，忙于应付工作的上手都还没来及请上司吃顿饭，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她关了电脑拎起包，随着江浩出了公司。
下了电梯天色已经渐暗，她刚来一周对周围的地形还不熟悉，只得跟着江浩上了他那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卡宴。车子出了地下停车场一路向北，绕过拥挤的高峰路段越开越快，他说有家不错的川菜馆是他常去的地方，几乎成了他和他老婆每周必刷的坐标。在他说已经有了家室的时候，罗夏的心微微的提了提，她下意识的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向和他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觉得车内的气氛从微妙转向尴尬，像是一只突然被放进冰箱的饺子，由外皮凝固进心里，怎么都伸展不开。和有家室的男上司单独吃饭，那是她不喜欢的气场。
大抵女人天生都是敏感的动物，多数女人能轻易的感应到被谁喜欢或者厌恶，该亲近哪个群体，该远离什么琐事。以及，有哪些男人对她们怀着不一样的心思。罗夏就是这样心思缜密的姑娘。女人的职场，远比修罗场上旷日持久的恶斗更加残酷，你优秀或愚笨，别人都能想出办法来找出讽刺你的谈资。尤其是作为女人，有着天生男人所没有的资本，要想上位简直太容易，然而要想堕落也是易如反掌。
前些年她认识的一个姑娘，别看人脑子不怎么灵光，小心思倒是层出不穷。靠着大家都知道的手段成功上位之后，在一年之内升到了银行的项目主管，大把的油水，万人敬仰。然而欢脱了不到两年，那个提拔她的领导因为贪污腐败被举报，她也连带着从帝后的御座上，一路摔到了人间。新领导听说了她的光辉事迹，将她从主管的位子上撸了下来，调往柜台跟在柜员身边做监察。美其名曰监察，其实就是一直闲着在柜台里样本似的展示给大家看，这就是上任腐败的头头身边的床伴，请大家切记引以为戒。那姑娘在柜台里被展示了一个月后，终于想不开吞了安眠药。可幸的是最终抢救回来，但人像丢了半条命，每天昏昏沉沉像是中了魔怔。
这些年来，这样的事情罗夏见识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不和职场上的男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成了她职场做人底线的第一条。因为有些事，上天他没有安排给资历不够消化的你，你偏要硬强着贪心，那就只能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02
车子停在亚运村附近的一家川府酒家，罗夏下了车跟着江浩进了精致的包间。江浩点了好多菜，满满当当的铺了一桌子。他招呼着罗夏快点吃，他说你看你瘦的，今天我给你好好补补，那语气像极了体贴的男朋友。这让她更加的不自在。
果然茶过三巡，罗浩的正戏粉墨登场。他跟罗夏轻松的拉起家常，说自己的老婆最近由丢下他和自己的闺蜜们出去逍遥快活了。罗夏暗道不妙。他和她抱怨自己的妻子年龄大，两个人的结合原本共同的兴趣爱好就不多，在一起久了正要度过可怕的七年之痒，夫妻间更是生分的厉害。他说她不像你们这种接近30岁的女人，童心有余，又已经成熟性感。他说他妻子最热衷的就是乱花他的钱，自己早些年因为照顾孩子放弃了事业，现在就是个全职的家庭主妇，除了疯狂的买东西和旅游，再没有其他的爱好。
罗夏哑然，原来他还有孩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想要把整盆剁椒鱼头呼过去的冲动。
江浩突然紧盯罗夏的脸，然后是内容复杂的微笑，他说你看和我在一起也有那么多的好处，比如我可以宠你爱你，还让你有那么多的钱挥霍。罗夏注意到他用了“你”和“在一起”，而不是“她”和“嫁给我”。这司马昭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这顿饭吃的罗夏心里很堵，虽然江浩只用了些言语的调戏倒还没有实质的动作，也让罗夏从头凉到了脚。目测这是老男人泡小姑娘的管用伎俩，先是抱怨自己的夫妻关系不够和谐，然后是肢体接触的试探，紧接着怕就是要去开房了。罗夏的心里陷入了莫名的纠结。这工作是她工作了八年来遇到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论是地理位置、薪资待遇、公司平台和今后的发展，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家公司。连推荐她的资深猎头都说，这百年不遇的大幸，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打了瞌睡，才掉到你的头上。她想着在这里经历四五年，大概就能直接到下家轻松的去做个年薪百万的VP了，甚至拿到海外公司的offer，直接去移个民都是有可能的。然而果然应了她的那句话，老天还是心明眼亮的，他觉得你现在还没资格获得的东西，就总得给你闹点幺蛾子。
但只是没想到，这幺蛾子飞来的竟这么快。
三天后，公司的项目竞标会，这每个季度例行的项目竞争，与其说是工作，倒不如说是老板给予竞争得手的员工的特别奖励。一来客户和老板的关系铁，出了案子后没有太大的纰漏基本都是可以通过的，二来这种项目油水大，还有出国的机会，又有公司给补贴，是老板默许的捞外快的好机会。因此每个季度，几个负责人都争破了脑袋想要把项目拿到手。可这一次，没想到竞争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江浩直接把项目的合同递给了罗夏，没有竞标，没有提案，甚至连声招呼都没跟其他人打。
03
公司一时间炸开了锅，坊间传言罗夏已经跟了江总，所以刚入职不到个把月就把项目呛到了手。那些人背地里骂她绿茶婊，外表装出一副天然无公害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肮脏的要死。这些，罗夏在厕所里听得一清二楚。
江浩的意思她太明白，他或许觉得这姑娘好对付，先给个蜜枣然后自然会顺杆往上爬，不出两轮就会乖乖伏法。可是他看错了罗夏，靠这种关系上位，一直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赶在某一个下班，避开了众人的耳目，她敲开了江浩的办公室。
她要求江浩把这个项目重新按照历次的规矩进行公开的竞争，对于坊间的传言，她觉得江浩的做法引起了大家的误会。可江浩却笑眯眯的走到她的身边，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肩膀。他说传就传吧，管别人说什么。
罗夏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正顺着她的右胳膊辗转下滑，从臂弯快要摩挲到手背，她突然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罗夏狠狠的盯着江浩的脸，他却一只手蹭上来直奔着罗夏的脸就要摸上去。罗夏疯了，她一个大力推开咸猪手就要袭来的江浩，警惕的向后退了几步。他被她的猛劲逼到办公桌的桌角上，腰背硌在尖锐的棱角上发出一声闷哼。
罗夏甩下三个字请自重，便仓皇的逃出公司。
第二天上班，她打好了辞呈准备上交，江浩突然召集几个负责人一起开会，他主动澄清，这次的项目之所以直接交给罗夏，也是为了锻炼一下新人，还让大家不用介怀，今后的项目会有更多，人人都有机会。说的仿佛昨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今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老板，用自己的爱心和包容呵护着初来乍到的新人。
罗夏默默收下了辞呈，心想或许昨天自己的严词拒绝起到了震慑作用，江浩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
接下来的项目正式启动，罗夏在疯狂的加班中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江浩丢了那么大的面子之后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原来他早就想好了折磨她的方法。项目的方案前前后后修改了十几次，凭罗夏的专业素质能看的出来，如果说前几次的修改意见还有理有据，那么后面的几次就纯属是扯淡了。她忍着强烈的怒火和手下的人一起加班，一行人还没正式到执行的阶段，就已经累了个人仰马翻。
罗夏心里暗念，这孙子真阴。
可到底抓不到老板的把柄，服务人员客户至上，人家说怎么改，你就得老老实实的给改。然而最终，在修改了二十几次之后，客户居然选择了第一版的方案，让罗夏终于爆发。
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江浩沟通，原以为江浩会否认，或者象征性的骂骂客户变态，但她没想到，他居然微笑就承认了。
04
罗夏觉得，江浩绝对是她活这么大，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他不仅摆着一张你能奈我何的脸承认了所有的事情，还挑明了告诉罗夏拒绝了他在这个公司就一天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她想着若是自己有什么折磨扛就好了，但是连累手下一大帮还有家有口的人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她心里这道坎，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压了压内心的鄙视、愤怒、以及想暴打他的冲动，她低头轻声的跟他道歉，说那天是她的错，不该动手伤了他，还希望他能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不再为难她的团队。
他扑哧一声笑了。
他说你用这么简单的道歉，可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吧，赔罪的方式我定，但我保证，罪赔了以后，我把公司今年去美国进修的名额留给你，以及明年调往美国总部的升职机会，都是你的。
罗夏不可置信的看他似笑非笑的脸，眼睛睁的老大。从他嘴里轻描淡写说出的这些话，她心里清楚，是她再努力十年都不可能企及的成就。她不知道，竟然只要求得他的原谅，这些他就能轻易的许诺。
然而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罗夏的心彻底的沉了。
他说，今晚9点，皇冠假日，708。
恩，傻子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出了办公室，已经下班，公司只剩零星的加班同事，她直接拎了包，直奔了楼下的星巴克。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感觉手边的时针从未走的这样快过，转眼间已到8点。
微信里是闺蜜大力发来的信息，半个钟头前她看到她在屏幕的那头写，你丫就要一夜之间飞上枝头了，还犹豫什么，上啊！她哭笑不得，将手机翻转，盖上了屏幕。
是啊，就这么短短一晚，就可以少奋斗十年，这些日子她也听了不少关于江浩的传言，他们说他这人虽然人渣，但诺言却从来都准时兑现，去年公司一个毕业没几年的女孩子，如今已是美国总部采购部的主管。有那么一晃神，她甚至听到星条旗在劲风中猎猎作响，看到大洋彼岸的胜利女神向她伸出纤长的双手。那是多么令人纠结的选择。然而该做的选择还是要做，她拎起了包出了星巴克，挥手上了出租车。
午夜12点，罗夏从困倦中醒来，恍惚中她听见手机的震动，接听后那边传来大年撕心裂肺的吼声。她说，罗夏你这个疯子，你不会真跟他睡了吧！我之前是开玩笑的！
罗夏被激灵一下惊醒，看着屏幕上已经保存的ppt，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三小时前，江浩听到门铃欢欣开门，却只看到门口的地毯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雪白的信封，那是罗夏很久之前就想要递出的辞职信，如今终于送到他的手上。然后她回了公司，将项目的执行书做了完善，又给团队的小伙伴们留了邮件，收拾好东西出了公司。
入夏的北京，午夜十二点，罗夏庆幸自己并不是什么灰姑娘，不会被一道法术就打回可悲的原型，然而生活到底还是回了原点，她得重新找工作，她得继续为了那个十年的梦想而奋斗，她得继续为了证明自己而艰辛的活着。
也许就此之后，她再不会有机会攀上事业的高峰，她永远也无法到达想象中的上流社会，有生之年，她或许彻底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至少，是心安的。不用在周围人冷冽的眼光里佯装镇定，不用看他在跟自己老婆情意浓浓的时候假装洒脱，不用在某一个午夜醒来，看到自己无数次交付了肉体的那个男人在梦中熟睡，而自己的灵魂，却不知道将要飘向何方。
罗夏伸了个懒腰，呷了一口手边的咖啡。
人生，也许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但你必须知道，自己应该留住的，究竟是什么。
写于2016年6月28日 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