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下午两次,老冯要把收到的报纸和信分好,老师的信都送到办公室,学生的信放在外面的窗台上,我们的学校是单位子弟学校,很小,分信不是太困难的事情。象和老冯熟识的人,哪怕是学生,他也会把信留在自己房间,等放学看到人时就亲自交到手上。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总叫我“小罗”,虽然是叫“小”,可我总觉得他把我叫的太大了,心里很不自在,我希望他直接叫我的名字罗小勇。
老冯在学生中的人缘很差,原因是他过于凶。他的脸上有块儿巴掌大的青记,象《水浒》里描写的青面兽杨志,凶起学生来嗓音低沉短促的,眼睛暴突,头也猛烈地点动。夏季时,为了让大家睡午觉,学校规定下午一点半前学生不得进校,老冯严格地拿大铁锁锁住校门,一些男生故意作对,试图翻越铁门时,他会急速地从屋里冲出来,有时手里还拿一把长扫帚。那些男生哄笑着跳下铁门,闪开,看他在门里面喋喋不休地气骂。
老冯喜欢摆弄校园的园艺绿化,学校的三个葡萄架全是老冯看管,他负责冬天剪枝,春天搭架,快放暑假时,青青的葡萄已有拇指肚儿大了。他格外痛恨学生偷择青葡萄,于是每个葡萄架旁都挂着小木牌,上写:葡萄树已喷农药。学生们都不理会,被踩碎的葡萄依然随处可见,老冯便没事就在校园转,看见哪个班级门口有葡萄粒,便拣了到班主任那儿告状。等收假回来,看到葡萄架上枝繁叶茂,我们就又想起葡萄,纷纷说都是让老冯一个人摘光带回家了。
校园有两个小水池,一个方形的,因为种着藕,底下淤积了很多污泥,荷花开过后便没什么人喜欢去那儿。另一个圆形的,安放了一座假山,池水经常抽换,清澈明净,老冯偶尔还会把喷泉打开,学生都喜欢去那儿玩。
那年池子里放了几条红鲤鱼,游来游去,惹得学生直想捞鱼,几个男生趁晚自习下了偷偷到池里摸鱼,一摸才发现还有螃蟹。他们抓了两条鱼和几只蟹盛在水盆里,端到教室,第二天,鱼就奄奄一息,蟹也被弄断了钳子。老冯不依不饶,和那几个学生差点儿大打出手,大家都说这个老冯,校长的鱼都死了也没说什么,他的蟹缺了倆钳子,就闹的这样,也太过分了。
老冯和另一个老头儿轮流值黑白班,但有一阵子另一个老头儿病了住院,老冯不得不天天守在学校。老冯的小女儿每天来送饭,她放下饭就在门口站着,或到校园里转转,然后再把老冯吃完的空饭盒带走。
老冯一共三个女儿,加上他老婆,邻居们起了绰号叫冯家四虎,据说老冯在家里很受气,连女儿们也和母亲一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老冯搬到我家后面很长的时间里,邻居们都不和他们来往,他们家有时在很晚的时候还会大吵大闹,我们也大多采取了忍耐,不愿招惹是非。
星期日的一天,老冯家里的叫喊声特别大,一阵混乱后,尖利的哭骂声最终把邻居们引到了老冯家门口。他家的院门大敞,他的二女儿被他老婆按在地上,拿着扫床笤帚打,母女两个头发都是蓬乱的,衣服被扯的乱七八糟。大女儿和小女儿怒气冲冲地看着一切,老冯从外间屋子躲到了里面不出来。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是小孩子唧唧喳喳在旁边嬉闹,没有人上前劝阻,大家就这么站着看。老冯的大女儿终于忍无可忍,走出来,把门口的人搡开,砰地关上院门,冲她母亲大发脾气,说她们不嫌丢人自己还要脸的。
老冯和我们做邻居没多久就又搬家了,说是单位给调了大些的房子,照顾他三个孩子,但也有人说是因为他的老婆到单位房产科闹的太厉害的缘故,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仿佛已经很久。
几年前我的中学被撤销了,老冯又被安排到分院值班。前年冬季的一天,老冯在自己的值班室里睡觉时中了煤气,发现后被送到医院,还是没能抢救过来,我见过他小女儿臂上挽的黑纱,那是老冯留给人们最后的冷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