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京城沈府的朱漆大门,三天前还挂着“礼部侍郎府”的匾额,今儿个就换成了“庶民沈宅”。
沈侍郎沈渊,就因为替受冤的御史说句公道话,直接被皇上贬成庶民,一家子从云端狠狠砸进泥里。
府里乱成一锅粥,丫鬟婆子忙着打包细软,庶母刘氏拉着女儿沈若兰躲在屋里算私房钱。
唯独嫡女沈青黛,正坐在母亲生前的梳妆台前,拿着支雕花木簪出神。
这簪子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里头还藏着个小夹层,放着一本泛黄的《调香手记》。
沈青黛的母亲原是江南有名的调香师,当年嫁进沈府才歇了手艺,这手记里记的,全是旁人没见过的独家配方。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
丫鬟春桃跌跌撞撞跑进来,脸都白了。
“张公子……张公子带着人来退婚了!”
沈青黛握着簪子的手顿了顿,眼底没什么意外。
她的未婚夫张瑞,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当初两家结亲,全靠沈渊的侍郎身份撑着,如今沈家倒了,张家哪还肯认这门亲?
果不其然,没等沈青黛出门,张瑞就带着两个家仆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娇滴滴的身影,是她的庶妹沈若兰。
沈若兰穿着件水绿色的罗裙,头上插着支珍珠钗,那钗子还是去年沈青黛生辰时,母亲给她的礼物,不知何时竟到了沈若兰手里。
“沈青黛!”
张瑞双手抱胸,下巴抬得老高,活像只斗胜的公鸡。
“如今你爹成了庶民,你就是个罪臣之女,跟我张瑞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这婚,必须退!”
沈若兰挽着张瑞的胳膊,娇滴滴地开口。
“姐姐,你也别怨张公子,毕竟人往高处走嘛。
我跟张公子是真心相爱的,往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张公子,你就成全我们吧!”
这话听着是劝,实则句句扎心。
春桃气得脸通红,刚要开口反驳,就被沈青黛按住了。
沈青黛站起身,一身素衣却气场全开,眼神冷冷扫过两人。
“退婚可以,不过这婚书是当初张家八抬大轿上门求的,如今要退,总得给个说法吧?”
张瑞嗤笑一声:
“说法?你爹犯了错,你们沈家就是罪户,这还不够说法?”
“我爹是替忠臣鸣冤,不是犯错。”
沈青黛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沈若兰头上的珍珠钗上,声音陡然冷了。
“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珍珠钗,怎么会在你头上,是你偷的,还是刘氏给你的?”
沈若兰脸色一白,下意识想把钗子藏起来,却被张瑞护在身后。
“一支破钗而已,若兰喜欢,我便给她了,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
沈青黛突然笑了,伸手从梳妆台上拿起婚书。
“这婚书我可以撕,但你张瑞今日说的话,做的事,我沈青黛记着。
还有你沈若兰,偷我东西,抢我未婚夫,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话音刚落,“刺啦”一声,婚书被她撕成两半,随手扔在地上。
“从今日起,我沈青黛与你张瑞,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碍着谁!”
张瑞没料到沈青黛这么硬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气得脸都绿了。
“好!好一个沈青黛!我倒要看看,没了沈家,没了我,你能活出什么花样!”
说罢,拉着沈若兰甩袖而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春桃气得直跺脚。
“大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家里的银子快花光了,再过些日子,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沈青黛捡起地上的《调香手记》,轻轻拂去灰尘,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别急,咱们有吃饭的本事。”
娘留下的这手记里,有个‘冷梅香’的配方,用的都是便宜的梅花瓣、松针,成本低,却能调出清雅又持久的香味,不管是平民姑娘还是小官家的小姐,肯定都喜欢
“咱们就做这个,摆摊卖香!”
春桃眼睛一亮。
“对啊,夫人当年调的香,全京城的贵妇都抢着要!
大小姐,我信你,咱们现在就找材料去!”
两人凑了凑私房钱,买了些梅花瓣、松针,又找邻居借了个小砂锅,就在沈青黛的小屋里忙活起来。
沈青黛照着手记里的步骤,先把梅花瓣阴干,再跟松针一起煮出汁液,过滤后加入蜂蜡,熬煮片刻后倒入小瓷盒里。
等冷却后,一盒盒带着淡淡梅香的冷梅香膏就成了。
第二天一早,沈青黛和春桃推着小推车,在京城最热闹的西市找了个小摊位。
刚开始没人搭理,毕竟她们穿着朴素,摊位也简陋。
可没过多久,一位穿着青色布裙的姑娘路过,闻到了梅香,停下脚步问。
“这香膏多少钱一盒?”
“五文钱一盒,姑娘要是喜欢,可以先闻闻。”
沈青黛笑着递过一盒。
姑娘闻了闻,眼睛一亮。
“这香味真清雅,比我之前买的二十文的香膏还好闻,给我来两盒!”
这一单开了头,后续就顺了。
路过的人闻着香味过来,你一盒我一盒,一上午就卖出去了三十多盒。
可就在这时,几个穿着短打的壮汉突然冲了过来,一脚踹翻了小推车,香膏撒了一地。
“谁敢在这儿摆摊,不知道这地儿是刘爷罩着的吗,想摆摊,先交五十两保护费!”
为首的壮汉叉着腰,凶神恶煞地看着她们。
春桃吓得躲到沈青黛身后,沈青黛却没慌。
她刚才就瞧见,不远处的茶楼上,沈若兰正隔着窗户朝这边看,嘴角还带着坏笑。
不用想,这肯定是沈若兰和刘氏搞的鬼,想让她没法摆摊。
沈青黛站起身,冷冷看着壮汉。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强收保护费,我这就去报官,让官府来评评理!”
壮汉没想到这姑娘这么硬气,愣了一下,刚要动手,就听见有人喊。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负弱女子!”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过来。
这公子面如冠玉,气质温雅,正是当今太子的伴读,苏文彦。
苏文彦和沈渊曾是同僚,之前常来沈府,跟沈青黛也算认识。
“苏公子!”
沈青黛有些意外。
苏文彦看了眼地上的香膏,又看了看壮汉,皱了皱眉。
“你们是哪个帮派的,竟敢在西市作恶,再不走,我就叫京兆尹来拿人了!”
壮汉们一听京兆尹,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停留,灰溜溜地跑了。
苏文彦捡起一盒没摔坏的香膏,闻了闻,笑道。
“青黛,这是你调的香,比之前宫里的御香还要清雅几分!”
“只是些粗浅手艺,让苏公子见笑了。”
沈青黛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不是粗浅手艺。”
苏文彦沉吟片刻。
“我母亲最近总说宫里的香太腻,要是有你这冷梅香,肯定喜欢。
不如你多做些,我让人送到国公府去,算我向你买的,如何?”
国公府可是皇亲国戚,要是能让国公夫人用她的香,往后还愁没生意?
沈青黛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多谢苏公子!我这就回去赶做!”
有了苏文彦的帮忙,沈青黛的冷梅香一下子出了名。
国公夫人用了说好,京城里的贵妇们纷纷找过来,有的订香膏,有的订香囊,还有的想让沈青黛专门给她们调独家香。
沈青黛干脆租了个小铺子,取名“青黛香铺”,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姑娘帮忙,生意越做越红火。
这天,沈青黛正在铺子里给客人调香,突然听见门口一阵喧哗。
抬头一看,竟是张瑞来了。
张瑞穿着件紫色锦袍,比之前更显阔气,可看向沈青黛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讨好。
“青黛,好久不见,你这铺子真热闹。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退婚,你看咱们能不能再续前缘?
我爹说了,只要你愿意,他可以帮你爹恢复官职。”
沈青黛停下手里的活,淡淡瞥了他一眼。
“张公子,我记得咱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我沈青黛如今靠自己的手艺吃饭,不需要靠任何人恢复官职。
还有,我这铺子小,容不下张公子这样的大人物,春桃,送客。”
春桃早就看张瑞不顺眼了,闻言立刻上前。
“张公子,请吧!
我们大小姐忙着呢,没空跟你废话!”
张瑞没想到沈青黛这么不给面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发作,就看见沈若兰哭哭啼啼地跑过来。
“瑞哥,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
沈若兰看到沈青黛,眼神里满是嫉妒。
“姐姐,你这铺子是用什么不正当手段开起来的,是不是靠苏公子?
你都已经跟瑞哥退婚了,怎么还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我靠自己的手艺开铺子,光明正大。”
沈青黛冷笑一声。
“倒是你,当初偷我母亲的首饰,如今又想败坏我的名声,真当我好欺负?”
说着,沈青黛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纸,递给围观的客人。
“各位请看,这是京兆尹府的文书,当初刘家人找壮汉砸我摊位,已经被官府判了罪,这上面还有刘氏的画押。
至于沈若兰偷我首饰的事,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我母亲的首饰盒上,有她独有的印记,沈若兰头上那支珍珠钗,就是最好的证据!”
围观的人一看文书,又看了看沈若兰头上的钗子,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沈二小姐是这样的人啊!”
“怪不得沈大小姐不跟张瑞复合,这种男人和女人,谁要啊!”
沈若兰和张瑞被说得无地自容,只能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沈青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才只是开始,往后她要靠自己的本事,活得比谁都好。
可就在这时,铺子里突然进来一个穿着宫装的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嬷嬷看了沈青黛一眼,恭敬地说。
“请问是沈青黛姑娘吗?
皇后娘娘听说姑娘的冷梅香清雅宜人,特意让老奴来请姑娘进宫,为娘娘调几款新香。
若是调得好,娘娘还想让姑娘做宫里的御用调香师呢。”
沈青黛心里一动,进宫当御用调香师,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可她也知道,皇宫里不比外面,规矩多,人心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她看着嬷嬷,缓缓开口:
“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说。
“大小姐!不好了!刘家人又来闹事了,这次他们带了好多人,还说要烧了咱们的铺子!”
沈青黛脸色一变,刘氏这是不死心,想彻底毁了她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