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在村里唱了三天三夜的戏,把她的男人勾走了。日后关于他们在草垛边玉米地里野合的传闻,整日整夜地挂在那些单身汉的嘴上。
但是队长不说,还禁止别人说。
至于那个女人,在丢了丈夫后,没有哭,也没有闹。有人对此有意见,说她没心没肺,二百五,傻种,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这话无意中被她听到了,女人还是一脸的平静,拒绝回应。这更加引起了我的写作兴趣,遂舍弃将戏子列为女一号的念头。为了便于读者诸君的阅读,本文删去了许多枝节。同时,为了尊重他们的隐私,故而不指名道姓,均以男人或女人相称。
此去大约半月,队长扛着锄头从女人的门前经过,里面传来了女人似有若无的哭声。只有在极度的伤心与无助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才有的声音。队长把锄头立在门框边,背着双手走进堂屋,望着坐在饭桌边埋头哭泣的女人,张大了嘴巴不知从何开口。女人哭得很投入,竟没有发觉男人的到来。犹豫片刻之后,队长在女人的对面坐下,注视着女人抖动的双肩与蓬松的头发。
“妹子,歇歇,别哭了,歇歇。”队长把平时的声音压低了一半。
女人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抹眼泪。
队长赶紧安慰道,“别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为那死砍头的,不值。你别哭了。”
“他哥,不是这样的。”说罢,女人站起来,面朝厨屋的方向,“我忘了铁锅是补过的,刚才我洗锅的时候,把那补过的一块刮掉了,锅破了,烧不成饭了。”
队长钻进黑咕隆咚的厨屋,把手伸进铁锅里,摸摸,摸到了一个洞,一个很大的洞。“我的乖乖,赶紧换,这锅还能用吗?”
他的话音刚落,女人又委屈万分地哭了起来。
“我说,你也别哭了,我家还有一口旧锅,我给你拿来,先凑合着用一阵子吧。”
没过多久,队长把锅拿来了。女人赶紧点上油灯走进厨屋。
“我说你那口子真够窝囊的,屋里这么黑也不知道在屋顶添块亮瓦。”队长边说边掏出那张旧铁锅,往地上一放,顿时碎成了一堆废铁,吓得女人后退了好几步。
队长真是一个好人。好人给她换了锅,也给她添了亮瓦。厨屋里顿时亮堂了起来。正午的阳光透过亮瓦,直插在灶台中央。那些细小的颗粒终见天日,沿着光柱不断升腾,若陈年的往事,又如当年的心情,在我们蓦然回首的瞬间栩栩如生。女人把灶台四周擦得干干净净。
转眼间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庄前与庄后的水田里,赤膊上阵的男子掌控在犁铧之后,一边挥舞着手头的柳条鞭,一边神气十足地拉开嗓门吆喝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女人呆坐在自家的田坝上。挖了一上午的地,溅得一身的泥。她伸手去揩额头的汗水,不小心把泪水也揩了下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在裤腿上,又滚到了水田里。女人家有一亩七分田,而且都是上等的好地。然而女人不会耕地,犁铧是有的,可是没有牛,家里那头牛让那砍头的卖了,去年年底的时候。
女人知道,得赶紧想个办法了。一个人,一张锄头,那要挖到什么时候啊。要是有头牛就好了。想到这里,她感觉思路有了。只是—一
买牛?不行,没有钱。
租牛?跟谁租去,这里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她开不了口。
借牛?向谁借去,一时又想不起该找谁。一头牛抵一个壮劳力啊。谁顾得上你呀。
这么想时,队长牵着他家的牛来到她的身边,在她肥沃的水田里犁了起来。那头膘肥体壮的大水牛在他的指挥下很卖力,也很听话。
这是女人家最小的一块水田,自然费不了多大的力气。犁完最后一圈,牛儿兴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呼朋引伴地叫过不停,像个凯旋而归的勇士。
回去后,女人在通往她叔家的路上遇到了隔壁单身汉。隔壁男问:“去哪呀?”女人说:“找我叔借牛去。”隔壁男靠近女人,压低声音像怕别人听到似的,“拉倒吧,你叔说了,砍掉一只牛腿也不借给你。”女人原有的一点希望瞬间被七分失望与三分恼怒取代了,单薄的身子抖动了一下,这个瞬间被男人抓住了,男人趁机按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吧?”女人闪过身子,躲开了,转身要走。
“要不,我借给你”
女人抬起头。迟疑了一会。“那敢情好,要不秋收后,我还一些谷子给你。”
“妹子是有情义的人啊。到时再说,对,到时再说。”隔壁男笑着走了。
故事到此出现了很多枝节。因为版本不一,真伪难辨,故而只取在当地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读者诸君莫要见怪。
笔者在比较不同的版本时,其中有一个事实是公认不讳的。就是那年的天气,异常的恶劣。恶劣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是家家缺水,户户少粮。哦,这可怕的年辰,这狗日的粮食。
女人没有粮食。女人饿了几天了。女人在三日后的一个黄昏走出家门,推开隔壁虚掩的门,直接走了进去。
隔壁男从床上跳下,跑过来扶住摇摇晃晃的女人。没有梳洗,也没有力气的女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吃……。
隔壁男一边从锅里舀出一碗米粥给她,一边从后背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女人出门时又舀了半碗,还没有喝完就被提着裤子骂骂咧咧的隔壁男夺走了。
女人无力地走出门去。
第二天, 门前池塘边洗衣服的,田头地角干活与不干活的,河边放牛的,放学归来的,都在传扬女人搞破鞋的事情。这是继女人的男人与戏子私奔后的特大新闻。整个村庄沸腾了,都说女人这样,是迟早的事。
晌午,队长提着一包大米撞开了女人的房门。
男人怒气冲冲地把大米扔在床头,然后骑到女人身上。
“你说,你怎么跟了他?怎么会跟了他?”
女人没有回答。
“你说,没吃了怎么不找我,怎么会便宜了那个王八羔子?”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一个劲地望着他。
“你就是贱,就是贱。”男人一边说,一边褪下各自的裤衩,直奔主题而去。
队长走后,女人拎起那包大米放在锅盖上。然后梳洗干净,喝完半瓶农药之后,安静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等待着夜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