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是余华小说《活着》中的老农民，圣地亚哥是海明威《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虽然职业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但如果相遇了，圣地亚哥一定能够真正理解福贵吧。

福贵也许会说，老兄，你这一辈子过得精彩呀。跑过那么多港口，还独自抓到过五米长的大鱼，全世界的人都称赞你呀。

圣地亚哥也许会回答，你也不赖呀，你遇到的风浪可不比我少呀。你的运气确实差，但没有被打败。

01

福贵的一生，如果从失去的角度看，是失去富有、所有家人，被痛苦浸泡的长长的岁月。有人忍不住质疑，福贵这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我还不够成熟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过。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哪有人应该受这么多的苦，难道受苦就是活着的真相吗？

今年是第三次读《活着》，终于没有掉太多眼泪。我想，我终于感受到了福贵在回忆时平和的语调，也终于明白了，他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更是值得自豪的一生。

老了的福贵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却依然把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虽然不断遭遇厄运，但是他没有被打垮，只是不断地继续行走。

为了还赌债，福贵挑着父亲抵押了房屋、土地的两担铜钱，肩膀磨烂了，他终于懂得了要挑起的重量。看得见的时候他都趴在田里，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还要下地。

农民的崇高，就在于不让庄稼错过任何一个季节。

被军队抓走打仗的两年，想着家人，才躲过了无数的枪林弹雨。好不容易回家了，发现母亲不在了，女儿因为高烧变成了聋哑人。为了让孩子能过好，只能拼命地干活。有儿有女的温暖，门缝透进来的月光，都是亮晶晶的。

命运好像偏偏跟福贵过不去。

儿子给县长夫人献血死了，偏偏县长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女儿找了个好归宿，却难产了，死在风雪狂飞的黑夜里。苦了一辈子的老婆，失去了儿女，还得了软骨病，也活不成。女婿干活出了意外，只能守着孙子了。没想到，孙子竟然因为吃太多豆子，被撑死了。

满头白发的福贵，该被砸弯了脊柱吧。可是，只要还活着，就得活得像个样子。需要买牛耕田，他看到一头哭泣的快要被宰的老牛，觉得可怜，就买下了它。给它起名福贵，这是唯一陪伴他的家人了。

从得到的角度看，福贵有疼爱他的父母，贤惠的妻子，孝顺可爱的儿女，正派能干的女婿，机灵的孙子，忠实的田野，不屈的灵魂，最终坚毅乐观的一生。他的脸在阳光里笑得非常生动，皱纹都在欢乐地游动。

02

再次阅读《老人与海》，才发现简短篇幅里的波澜壮阔。从前，我居然只觉得这是关于一个老渔夫抓到一条大鱼又被鲨鱼吃光了的故事。

这不是一个平庸的老渔夫。圣地亚哥虽然瘦削憔悴，后颈满是皱纹，但他的双眼像海水一样湛蓝，毫无沮丧之色。他已经84天没有捕到鱼了，可是他依然有信心，也有决心。

他认定，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子。走运当然好了，不过他情愿做到分毫不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他的准备就不会白费。不打无准备之仗，每一天都要认真活。所以，他虽然没有年轻的时候强健，却经验丰富，斗志十足，仍然具备对付一条大鱼的实力。

这条大鱼也不是普通的大鱼。根据其他渔夫对骨架的测量，足足有十八英尺（5.5米）长。它力气强大，有生存的智慧，甚至还很有骨气。他虽然被勾住了，却拖着船，游了至少两天两夜。

圣地亚哥拽着钓索，要控制力道，既不能被大鱼拽走，又不能把绳绷断。他没有帮手，不能睡觉，左手抽筋了一次，手被绳索勒得流血，还被大鱼折腾摔倒在地。他决心要奉陪到底，不死不休。

最终，老渔夫的意志还是战胜了大鱼。他看见那鱼仰天躺着，银色的肚皮向上。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截出来，周围的海水都被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

如果到这里，小说就结束多好。可惜事实总是残酷的。血腥味引来了鲨鱼。圣地亚哥的武器从鱼叉变成刀子，再到鱼钩、浆、棍子。即使知道可能是徒劳，但他也绝不会放弃战斗。

圣地亚哥天不亮就出发了，他在大海上看到了三次太阳升起。拼了两天两夜才干掉的大鱼，现在只剩下鱼骨。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鱼的脊骨，又粗又长，在阳光下像一条白线，这是圣地亚哥的荣耀。

03

如果没有重读《老人与海》，我可能依然很难明白《活着》的真相。

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这是余华在《活着》自序里说的。我理解一个作家的使命。他要通过晚年阳光下的福贵，用娓娓道来的口吻，回忆一生，这是福贵的超然。但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我作为一个读者，更多的是同情福贵，感慨命运的不公正。直到《老人与海》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老渔夫圣地亚哥用一场不屈不挠、激情澎湃的战斗，给我上了一课。人应该用怎样的勇气、决心、自信面对人生，才能够无怨无悔。

福贵可能用几个小时，就回忆完了自己的一生。他没有详细去说自己的苦难与不屈，我们只能从他脸上的笑容，了解他的坚毅和乐观。

而圣地亚哥，带着我们一起与大鱼、鲨鱼搏斗，我们身临其境般，从几天的旅程，看到了他一生的苍劲与荣光，从而也看到了福贵的一生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他如何在赌掉万贯家财后，努力学习当一个农民，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他怎样在两年的战火生涯里，苦苦挣扎，保存性命。他又怎么度过失去一个个家人后的漆黑夜晚，在后来孤独的岁月里，用老迈的身体，撑起生活的意义。

看福贵的一生的时候，经常忍不住祈祷，坏运气不要再来了，可以吗？在跟着圣地亚哥出海的过程中，也会抱怨，大鱼你就不要再挣扎了吧，鲨鱼你们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别再咬了。

但人生有阳光明媚，就一定有狂风暴雨。我们要承担生活的压力，甚至会遭遇厄运。可以抱怨，可以哭泣，可以短暂地休息，但不要放弃战斗。虽然总免不了承受命运的无常，但如松的姿态与斗志，是打胜仗必不可少的。

04

文学永远不可能高于生活。像福贵、圣地亚哥这样，看似平凡，却敢于与命运抗争的英雄，生活中，当然有很多。

比如“信义老爹”杜长胜。他在71岁时，大儿子、大儿媳先后车祸去世，并欠下了330万元的债务。

作为一个古稀老人，他可以选择不认这笔账，或者拖着慢慢还。但杜长胜不肯。别人都是出于信任，才会借钱给他儿子建面粉厂。无论如何，不能让恩人心寒。

杜长胜一一找到债权人，和他们重修打了欠条，郑重签上了他和孙子的名字。

“钱算什么？借人家的钱凭什么不认呢？良心上说得过去吗？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算砸锅卖铁都要还上！”这是他不能抹灭的良知和坦荡。

老两口搬到了村头一处简陋的板房，煎饼、盐豆是老人每顿的伙食，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都一点一滴地攒着。

他卖掉了房子，拿出了所有的家底，还操持起了儿子面粉厂的生意。雇不起工人，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干。他每天要扛近200袋面粉，一袋有50斤重，还要再装车、送货、卸货。

这样的体力消耗，杜长胜身体实在承受不住了，只能低价把工厂卖了。三年多的辛苦，钱终于还清了，杜长胜兑现了他的诺言，他以自己的勇气扛起了人生的难关。杜长胜，是一个不平凡的老人，更是一个敢打硬仗的英雄。

正如孤勇者的歌词：为何孤独不可光荣，人只有不完美值得歌颂，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正如，也许你觉得活着不容易，也许你正面临巨大的挫折。但勇气会凝聚无限的能量，可打恶虎，可缚苍龙。

（作者：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