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2月的第一天,拉克丝决定开始新一轮的吃素和禁欲。
吃素似乎是为了减肥,禁欲是因为无欲可纵。
不知为何,这两件事碰在一起的时候,拉克丝的睡眠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于是夜里打工回来,她便空着肚子静静的坐在桌前写字。字帖是什么不知名的小楷,从路边一个老得快睁不开眼的奶奶那里买来,她看起来足有300岁。
这是深夜,整栋漆黑的大楼里,唯有拉克丝的小小书桌透出淡蓝色的光。她附在书桌前,脸几乎贴在字帖上,尽力描摹着这些几千年前的歪歪扭扭的符号。她并不懂这几千年前的语言是什么意思,甚至认不全小楷上的笔画,只是照猫画虎的时间里,仿佛失眠也没那么可怕了。
手里的笔是潘留下的,潘喜欢趁拉克丝上班时写成篇成篇看不懂的文字。不知为何,他对那些早就没人用的古老的语言痴迷。但潘偶尔也会写一两封看得懂的情书。这时他就会把那些一千年前就被抛弃的文字丢到一边,像个小孩子夸新玩具一样甜言蜜语起来,让所有幼稚的话变得情意绵绵。
拉克丝忽然想起,看电影时潘很爱哭。起初她很不理解,一个活了100多岁的成年人,居然还会为假惺惺的演出流泪。潘说这哭不是为自己,然后他读了一段死掉上千年的作家的句子:“我是为你不能为之流泪的东西流泪,为你不能为之放声大哭的东西放声大哭。”
现在拉克丝觉得,这可能就是自己迷上他的原因。
(二)
一整夜,有24个小时那么长。
长到拉克丝写光所有的纸,窗外依然没有丝毫变亮的征兆。
她望着密密麻麻的信纸长长叹了口气,套上简单的外套,动身去街角24小时营业的古董店买些补充。
“有纸么?”
“卫生间?擦屁股的?”古董店睡眼惺忪的小哥反问道。
“白纸,写字的那种。”
“写字?”小哥诧异了下,“就是那种又冷又硬的,边角锋利能划破手的。”
“应该是。”
“19块5,要不要拿两支烟,算你5毛钱凑个整,白天可是要4毛一支的。”
拉克丝接过两支细细长长的白色小棒,明明应该没什么分量,放在手心却又出奇的沉。
“不是一般货。看看说明书,会有用得着的时候的。”小哥神秘兮兮道。
拉克丝仔细寻找,在香烟过滤嘴的边缘发现两行细细的小字。
“孟婆烟,催眠。
吸时想到的,醒时便会忘掉。”
“放心,这东西我也试过,好用。忘掉现在不该也不想记住的,反正遗忘是早晚的事,一辈子又这么无聊又这么长。”
(三)
回到房间,拉克丝蜷缩在灰色的单人床边,凝视着那支细细长长的香烟。
多好的玩意,一支下去不过溜走几分钟,失眠和失恋就都能解决,说不定醒来后又是个漂亮的人生。
拉克丝把烟卷插在耳朵上,学老电影里的样子,然后开始细细做琢磨起自己度过的日子。
从冰冷的人造子宫里出生,花18年时间在集体学校学法律和经济,靠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要求到银河系最边缘的星球。上学的时候她想做个天气预报员,每日站在虚拟的银河系中间指指点点,告诉情侣们哪里看得流星雨,警告宇航员什么时候发生黑子风暴。然而活到平均寿命的一半——120岁的时候,依然不过是个便利店的售货员。卖充电器,卖营养膏,卖固体清洁剂。这里不需要世界为她准备好的那些法律条文和经济学公式,在最边缘的地方只有最边缘的事情可做。
她最爱的还是城市里星星点点的古董店,卖那些早就没什么实际作用的几个世纪以前的玩意。这时拉克丝想起第一次见到潘的情景,在街角的古董店,两人看上同一瓶谁都买不起的不知出厂日期的伏特加、又合力买下,据说喝掉以后可以镇静度过任何纯度的黑夜。
各自半瓶下肚后,拉克丝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想开个事务所。”
“风俗的?”
“扯,律师事务所。”
“我总觉得女律师和女杀手差不多,同理女外科医生。”
所以我现在要忘掉这个切开我心脏的外科医生了,拉克丝对自己说。
(四)
烟从嘴里吸进去,不知经过怎样的迷宫,又从鼻孔和眼窝散了出来。
拉克丝在紫色的烟雾里看到了许许多多潘的影子,每个影子都做着她熟悉无比的事,每个潘的影子里又似乎有自己的气息。
这时她才明白,烟雾带走的不仅是潘,还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她清楚的感到空气混着烟气吸进了肺泡,顺着动脉来到心脏、四肢、大脑以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于是布满全身的烟雾,在一瞬间定格成拉克丝形状的的紫色灵魂,一呼吸之间又匆匆流出体外。
这时不仅鼻孔和眼窝,耳洞、肚脐、毛孔,身体的每一个孔洞的都在渗出淡淡的紫烟。拉克丝感觉自己变轻了,大概是曾经渡过的时间被偷走了。
她想,是不是该留下些什么?
又没办法分辨出该留下什么。
(LAST)
拉克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窗外的月亮变成了太阳,月光变成了火辣辣的日照。拉克丝发现自己在床边满头大汗,便匆匆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她猛然想起刚才的一个梦,梦里她和一个男生有一次奇怪的谈话。
“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吃素和禁欲。”
“打算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吃素几个月,禁欲,先来十年?”
反正也无欲可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