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金州火车站上车的,很是瘦小,却挎了个个头很大的包,坐在我身旁。
周围的几个乘客起身,好算帮她把包放在行李架上。她微微喘着坐下,脱掉一件已经严重起球儿的蓝色毛衣外套。
哇! 里面居然是件又肥又大的荧光色阿迪运动衫,那件很扎眼的衣服跟她满脸的皱纹混搭在一起,实在是有些后现代。
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旅途寂寞,她开始跟周围的人唠嗑。自然是家长里短,说得最多的是她曾在海洋大学读书的儿子,儿子读了本又读研读博士,花费了她不少的银子。
不过,孩子有出息,她的脸上全是笑意。然后说印尼海盗的事,我插了一嘴:阿姨,您挺前卫啊!她稍愣了一下,我指了指她的衣服:穿名牌,还知道国际实事!
她笑了,摸了摸胸前那个阿迪标志说:我儿子不要的,拿回家,好好的,扔了可惜,我这些年,跟他爸都拣他的衣服穿,他个儿高,胖……
哦,是这样。别的话题转了一会,她又开始说印尼的海盗,她说:那是个什么国家啊,你说咋也不管管自己的人?她看了我一眼,慢吞吞的说:我儿子在一家船泊公司实习,听说那个公司的船出海就路过那里呢!
原来,她关心的并不是印尼海盗如何,而是她心爱的儿子要出海,可能走那条海路。我说:阿姨,没事儿的,咱们的海军不在那呢吗?她笑了,指那包,说:我儿子不用的东西我都收拾回来了,这孩子在城市里呆这几年,比小前儿败家了。就这衣服,说是一百多呢!
我笑着转头看着窗外,在她看来这一百多已经是很多钱了,可是,她不知道从她手上递给儿子的那些钱里,有很多变成了这种几百上千的名牌吧!
她说:不敢让儿子看见,他不愿意让我们穿,说难看。老头老太太有啥好看不好看的。
当时我想,这话要是被我妈听到,肯定跟着点头认同。一双鞋子不穿到断底儿决不会放过它。买了新衣服送给她,也是板板正正的叠在衣柜里不舍得穿。
每次我让她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她都说好看,好看。一转身,就唠叨我衣服成堆了,还买。
天下的父母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小镇上的孩子大多在外面闯荡,留在这里的爹娘便有了绵长的牵念。
小广场上每晚都有很多大爷大娘出来散步,有时有穿耐克鞋上面穿老头衫的叔叔,有时是穿着各种宽宽大大明显不合身的名牌运动衫的大爷。
大家伙儿站一起,说的都是远在外地的孩子的事,哪个城市下暴雨了,哪个城市雾霾快二十天了,哪个城市的什么加油站着火了……就好像他们就在那里,那里的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牵动着他们的心。
我三叔年轻时,也是时尚一族。那些年大家还穷时,他买很贵的领带,穿很贵的西装。
转眼,三叔的儿子都上班了,在外地,于是三叔的衣服就复杂了起来,常常穿得上下不搭。上面是棒球衫,白色的运动大短裤,底下是大皮鞋,要么是穿着某名牌运动鞋和西裤衬衫,整体效果相当雷人。
但是,父辈的人都不会笑话,他们觉得那些东西扔了不穿就是浪费了,相反穿在身上,格外亲切。
它曾那么贴身地穿在他们最最牵挂的人身上。如今,它们穿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儿女的气息都在,那些想念就有了真真切切的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