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二游重庆归来后,在一次同自己的领导李振明局长(北京市顺义区规划管理局)聊天时,我曾经天真地向他建议道:“城市的中心有河流,那风景简直太美丽了!您看世界著名城市大多都有河流穿城。譬如巴黎有塞纳河、伦敦有泰晤士河、鲁尔区有莱茵河、布拉格有伏尔塔瓦河、布达佩斯有多瑙河、开罗也有尼罗河。咱们国家也如此,美丽的城市大多都有内河。譬如上海有黄浦江、广州有珠江、武汉有长江、重庆有嘉陵江。我觉得咱们顺义应当依托潮白河去发展,撇开老城区,在潮白河的两岸布局、建设新城,使潮白河成为城中河!而不应当像咱们现在这样陷入没完没了的“旧城改造”。我总觉得:咱们这样子干下去,再过几十年后回头看,有可能改造过的地区又变成了旧城,还得重新改造,那不是永无止境吗?”
“你想的忒简单!”李局长说:“尽管咱们是规划局,但这并不意味着咱们怎么规划,城市就怎么建设。这是一个综合的、系统的问题,它关系到历史沿革、经济实力、人口分布、产业布局、领导的思路、民众的认同等等许多方面。咱们能做的也仅仅是提提建议,真正决策还得听上面的!”
确实!我自1986年走出校门至今,也已33年了。其间,在顺义规划局工作了整整20年,亲眼目睹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顺义的城市建设。清楚地看到:在各个历史发展阶段上,顺义县、乃至后来的顺义区的建设思路都是由行政领导、尤其是当时主政领导的个人意志所决定的!城市规划科班出身的才俊们尚且仅堪建言而无力干预,更遑论我们这些学的工民建、偶尔绘制建筑图、粗通城市规划的青年了!
然而,在经过了近30年艰苦、反复的“旧城改造”之后,随着顺义区在首都城市定位的改变,随着区域空间总体布局的调整,终于在潮白河北岸启动了“顺义新城马坡组团”的建设。闲暇时,自己也默忖:“为什么当初27岁的自己能够产生那样的想法呢?”其实,我心底里明白:这是源于自己对童、少年时期成长、生活过的山西省阳泉市的热爱和眷恋呀!
阳泉的城市形态颇类兰州!如果说兰州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呼啸的黄河与巍巍的皋兰山,那么阳泉则是潺潺的桃河与雄伟的狮脑山了。阳泉的城市总体上就是以东西横贯的桃河为中心,在两岸的阳泉小盆地和太行余脉上梯次建设而成的。夜间的桃河两岸,立体的霓虹灯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美不胜收!桃河是阳泉市长度最长的大河,它自郊区新店村西入境,由西向东流经阳泉市郊区、阳泉市矿区、阳泉市城区以及平定县,在河滩村西与温河合流为绵河。它在阳泉市境内全长91.4公里,流域面积达1086平方公里,是阳泉人民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潺潺的桃河水为当地民众发展农业、生息繁衍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目今桃河两岸的许多村落依然保持着传统的命名,譬如赛鱼、平潭、五渡、河坡、乱流、河滩等,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先人择水而居、生存发展的轨迹。
春日的桃河是美丽的!在历史上它本来叫做扑猪河,由于每逢春风拂煦的季节,桃河两岸碧树葱茏、群芳争艳,水面上飘满了殷红的瓣瓣桃花,随春水蜿蜒东流,煞是好看!遂被人们唤作了桃江,再后来又被称作桃河至今。元中书左丞吕思诚在《五渡河水磨诗》中曾兴奋地写到:“满塍曲屈水淙淙”,可见当时河水的涨满了。
我记得儿时在春季里最喜欢的事情是吹柳笛。沿河的蔓柳初爆新荑,小伙伴们就相跟着跑到桃河边,攀上柳树、折下嫩条来做柳笛。那可绝逼是个技术活!首先须择表皮青绿但稍带些白点的柳条(过嫩的不行,遇瘢易被撕裂)折下来,用剪刀裁成小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青皮拧开,取下完整的柳管,笛身就做成了。然后用牙或刻刀将一侧咬开或刻开4毫米左右的一圈,去掉青皮、留下一层黄皮,精巧的笛嘴便做好了!放在唇上,屏气凝神地轻轻一吹,即刻便发出声响来。一般地,细柳笛发出的“滴滴”声清脆悦耳,而粗柳笛发出的“笃笃”声沉郁苍凉。还可手持拧下来的柳杆作上下地抽动,配合着唇吹,就形成了长、短不同音律的柳哨了!那柳笛、柳哨因长短不同、粗细不等,发出的声响也各不相同:有的清亮、有的高亢、有的沙哑、有的雄浑、有的绵长......一众小伙伴们手持着各色的柳笛一起吹奏,便构成了春日里的柳笛交响曲了。

夏日的桃河是恬静的!记得在夏日里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捞鱼虫了。那时候尽管清贫,可是小学生的我们却许多都喜欢在家中养鱼,而且是小热带鱼!鱼缸是没有卖的,自然也就不会买。由于那是个“矿企如家”的社会,我们都是在各个工区里踅摸来钢架和玻璃等材料,用502胶自己粘接做成的。鱼嘛,也都是同学间互相找寻来的,有红箭、蓝剑、红绿灯、神仙鱼、彩尾鱼、金鱼等,五彩斑斓、炫人眼目!我们用白石子铺底,还找来假山和葱绿的水草做修饰,看着那些美丽的小鱼儿在原始的鱼缸里游来游去,别提多快乐了!现在我时常纳闷:热带鱼很难养呀!目今自己是花费5000元买来鱼缸,还要控制好水温,还要及时地加氧,犹常常养不活!可那时候究竟是怎样养的呢?
养鱼得有鱼虫!每到夏季,我就随着同学王如生(秀气人!我的小鱼基本上都是他给的,养蚕也是他教的)拎着罐头瓶、手持着用白纱布套在铁丝上做成的捞鱼网跑到河滩里去捞鱼虫。
“快过来,这儿有一窝呢!”
随着他的喊声跑过去,果然!在卵石间、清流里,鱼虫儿红红的一群,搅成了一大团,宛若一涡红云。我们把罐头瓶装满了河水,用小鱼网捞起鱼虫小心地放入,只见那肉团迅即分离了开来,细小的鱼虫开始在罐头瓶里游弋了。
夏、秋后没有了鱼虫,王如生就教给我将捕来的鱼虫提前放在太阳下晾干,存起来以备用。顶着炎炎的烈日,在河滩上翻着磊磊的鹅卵石,在石隙间蹦来跳去地寻找鱼虫的快乐真是难以言表!而且,在我的印象里,大凡只要是玩的事物,王如生向来都十分地专注!所以也都玩的好。那时候我常想:“他的肤色黝黑,该不会是在桃河的太阳底下晒的吧?”

在历史上,桃河的秋景是澹澹的。清平定州知州吴安祖曾赋诗《平潭秋月》:“素影金闺夜,斜筵宝瑟情。何如潭上月,留照读书声。”但在我的记忆里,秋日的桃河却是喧闹的!而尤为深刻的又无过在河滩里“打石头仗”了。一条潺潺的桃河将北岸的石卜嘴村和南岸的二矿分隔了开来,石卜嘴是农村、农业户口;二矿则是矿区、居民户口,也不知道打从啥时起,两岸的民众间就结下了深深的仇怨!倘若落了单而跑到对方的地界里去了,那多半是要被欺负的!
“开战了!”随着一声急切的呼唤,我们男生们如同听到了集结号,纷纷地不假思索、抛下书本、冲出教室,向着河滩里奔去!那场面十分地壮阔:数百人拉开了散兵线,兜里都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小心地藏在拱起的土坡后面使劲地朝着河对面的敌方抛掷。那阵势一如作战,一个唿哨,石块儿便像雨点一样密集地朝着石卜嘴孩子们的头上砸去!其间也有协作,胆小点儿的如我辈向例是趴下头去“运石头”,而胆大的如李成明辈则是不断地变换着体位勇猛地进攻!尽管还是幼小的学生,但却也颇有作战的节奏,一俟对峙到感觉对方势弱,有撤退的迹象时,我方即刻便发起冲锋,排山倒海似地冲过河去,逼着石卜嘴的孩子们仓惶地爬上岸逃窜......
在我的印象里,每次开“石头仗”通常都是矿区的孩子们取胜!这可能是由于矿山子弟们更为齐心的缘故吧?然而也经常负伤,战后小伴儿们头上难免被砸个大包或被“开瓢”,我们就拥着他们到二矿医院里找陈玉京阿姨去做包扎。一边得意地夸耀着河滩里“打仗”的英勇,一边还耐着烦听着她的絮絮数落:“你们又到河滩里开仗了?咋这么没记性咧?”
待到年齿见长,我时常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之间形成那么深的敌意呢?”那时候,同学们都说这积怨是“祖辈传的”,然而我心里就想:未必!思忖去,应当还是由于两岸的资源、待遇不平等而造成的!那时候在矿区生活基本上就是“小共产”社会:吃商品粮;住免费房;享受尽管不充足但也差可的副食品供应;烧免费炭及免费瓦斯;用免费自来水;饮“班前会”的免费汽水;看免费的文艺表演;洗澡不花钱;看病不花钱;吃菜时或有统一分配等。然而,对岸的石卜嘴村尽管只有一河之隔,但却“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贫瘠的日子!为了节约支出,有时候他们会偷偷地跑到矿上的矸子山捡煤核,时或也会冒充矿上人去矿上的澡堂里洗澡。于是,或许矿上的人就感到分享了他们的特权了,因而就产生纠纷!归根到底,还是由于:穷!
六年级时,我担任二班的班长。那可是全年级有名的“乱班”,嗜好打架的“十大金刚”基本都在我这班里!在一个下午,一班(由哥哥担任副班长)的一位同学急匆匆地找到我:“大方(哥哥)、大牛、小平、小江在钢厂游泳时碰见石卜嘴的了,吃亏了。”
我于是大怒,立即唤出挚友李成明(当时号称年级打架排行第三),以及同学梁春明(考试不及格蹲到我班的,当时号称年级打架排行第一),对他俩说:“你们的课就不用上了,替我把钢厂那些石卜嘴的家伙干倒!”
“粘!你就等着听消息吧!”于是他俩立刻带领十余个同学跑到钢厂,手持镐把将石卜嘴的孩子们统统打翻,还将他们骑的自行车扔进了5米深的淬火池中!事后,我心里忧虑会“背处分”,然而竟然啥事都没发生!原来,学校的教师们也早对两岸的冲突司空见惯了。
然而,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极为恐慌!在不久的暑假里,我陪同姐姐去石卜嘴看望她班的学习委员赵玉兰,路上我一直提心吊胆地左顾右盼,生怕遇见“仇人”。经过茄子地时,尽管自己心里很馋,但也只能强自忍住,不敢像往常一样地偷扒茄子吃了!斯事一晃都过去42年了,童稚之往事如烟,回首皆若梦呀!

桃河的冬季是萧索的,但也有欢乐!在桃河冬季枯水期,学校总是组织我们下河滩、砸石子。河床上有着数不清的石头蛋蛋,老师便带领我们将石子采来,用铁圈儿箍拢住,拿锤子砸成小块儿,以卖给建筑工地。那可真是烦人的累活,天寒地冻、石头冰冷不说,稍有不慎使那石子蹦起来甩到脸上,疼得很!而且这活儿特别地拴人,两人一组,都有具体的任务指标,完不成不许走!(但也就是在那时,跟着老师学会了怎末计算锥形、梯形物体的体积)
好在我总是主动寻找脾气好的女生作搭配,三晋的女人都很勤劳!她看到我神不守舍的样子,每每就对我说:“你去玩吧,甭管了,我一个人就行了!别忘记最后回来跟我抬筐交活儿就行。”
“行吗?咱俩的任务你都能完成?要不然我就再砸会儿?”我假惺惺地道
“能行的,玩去吧,你!”
回想起来,我真地特别感激我那些淳朴的女同学!从1972年至1979年,在阳泉念了近7年书,没有一次我认真地完成了自己的“砸石子”任务,全靠着她们的体谅和无私帮助,那时候同学间是真亲呀!交完了活儿,快乐也就降临了!由于缺水,山西到处都丰产土豆,三晋是唤作“山药蛋”的。在劳动的时候,走心的同学书包里都特意地装着,一俟劳动结束,大家便堆起了石块,将它放在石隙里,用捡来的树枝点燃、烘烤。待到熟时,掰掉黑皮,便露出了里面莹白的薯身了,入口绵软,香的很!且那香气竟如长了脚似地顺着河滩弥漫,久久都不能散去。
记忆中冬季还有一个欢乐,那就是晨练了!每逢寒假的清晨,邻居二喜哥哥(冯喜平)就把我们这些小孩子们从温暖的被窝中唤起来进行冬跑!惯常是自小南坑出发,穿过二矿医院进入桃河南环路,然后向西趋一矿铁桥,再穿越一矿铁桥抵达桃河北环路。然后再折返向东跑至四矿口公路桥,然后再向南穿越公路桥抵达二矿涵洞,再顺着二矿主干道跑回家!在我们这些小孩子得趣的情况下,二喜哥哥也曾经率领我们向东直达阳泉发电厂铁桥,然后再横穿铁桥至桃河南路归家。那时候天气很冷!顶着凛冽的寒风,穿着薄薄的秋裤,一边呼吐着大口的呵气,一边欣赏着路傍的冰挂和雾凇的情景,许多年后都清楚地在我的梦境中浮现。

潺潺的桃河载着历史的记忆已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中!忘不了和挚友二小(李润生)在发山洪时趴在桃河悬索桥的吊缆上观看由赛鱼冲下来的房屋和猪、羊的情景;忘不了带着好友蛋蛋(王会林)和聂建平在悬索桥上比赛、奔跑的情景;忘不了和挚友小明(李成明)旷课,嘴里磕着瓜子,放肆地随手撇着瓜子皮,悠闲地横穿四矿铁路桥的情景......现在政府已经将桃河滩槽全部绿化,河道也实现了梯级蓄水,完美地建成了桃河公园!总占地面积达140万平方米,其中绿化面积72万平方米。美丽的桃河滩地已真正成为了阳泉市的“绿肺”,成为了阳泉人民休憩、颐养的“后花园”。
我的一位好友曾经认真地劝我:“不要过早地撰写回忆录,那将很不吉利!”然而,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自己却常常渴望着在完成了抚幼、赡老的使命之后,能够有那么一天重新回到桃河岸,手挽着垂髫好友,在夕阳下从容地蹀躞。闲赏花开花落、坐望云起云飞!
即以自己在腊月28日匆匆草就的小词以慰相思吧!
菩萨蛮·怀少年
又逢岁暮寒酥杳,疏慵触动离愁了。
反侧苦失眠,凄欷怀少年。
长街灯不灭,唿哨融融夜。
未老莫思乡,思乡空叹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