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我称为后花园的地方,在这冬天里,全是清瘦的模样。
石榴树我已认不出了,樱花树已苍老得不成样子,打成卷儿的枯叶们蜷缩在瘦枝间,稀稀零零的,很散乱。昨日成簇的绚丽,雨后一地的春红,都淡在了记忆中。
水杉的身躯依旧挺拔,只是赤裸着骨骼,迎着刺骨的寒风,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成语——形销骨立。他们抖落掉全身的颓败,连同岁月的尘埃。林子里,有妇人捡拾干柴,偶尔从树枝上掰几根,路过时能听到脆脆的声响,像是断了骨节。地面上被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在城里遇到这样的情景还是有些稀奇。树木的生命轮回,让人惊异。它能清除岁月遗留的伤痛,自我修复,获得重生。路过一棵光秃秃的不知名的树,看它干枯老去的枝丫在寒风中黯然伤神,想替它掰了去,只留下流动生命浆液的躯干。有路人说,看着它是枯死了,一到春天,它又活过来了。
是的,它又活过来了。不待春风起,就捧出一枝一枝的绿。
这让我们对生命更加敬畏。
园里,还有几棵柳树,没有河畔诗情画意的背景,只默默站立在坛边,脚下是黄黄绿绿的草丛,映成冬日里稀有的淡雅风景。儿子说,柳树的头发又多又长。还真像。是真切的素颜照,发丝千条万缕,从无数个分枝间垂下,浓浓密密。眼前仿佛可以看到她春天的妆容,着一袭绿裙,婀娜多姿,在春风里摇曳成万千风情。
轻轻掰开一截低到我身边的瘦干的柳条,里面透出白色,仔细看时,发现白色的内茎泛着青,像人身体里的脉搏,带着潮湿的温度,仿佛在流动,流动。
很容易让人想起林清玄的《生命的化妆》,化妆的最高境界是无妆,能自然表现出独有的个性与气质。因此,“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可想,柳树的化妆过程是多么漫长,从秋到冬,从冬到春,静守岁月,涵养气脉,迎着风霜雨雪,敛了光芒,蓄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任体内的琼浆玉液流动,扩张,燃烧,迸发,直到饱满丰盈时,才“带露含烟处处垂,绽黄摇绿嫩参差”,待春风乍起,便有一派盎然春意荡漾。
雪松,是冬日里最明媚不忧伤的模样。终年绿着,百花满园也好,黄叶飞舞也好,它只管绿着自己的绿,在丛生的杂草间,长成喜欢的那个自己。针形的叶,尖塔形的冠,主干的枝直伸伸地向四周生长,大枝小枝交错平展,形成一层一层的台阶,看上去,很独立不屈的样子。越往底部越粗壮,越往上部越柔韧,一刚一柔相融合,成就雪松厚重的美丽。若是雪天,看一棵雪松就够了,身上有几层楼,就有几层雪,像暖暖的圣诞树,也像穿着纱裙的可爱的雪人儿。大美不言,自成风景。你看到了,或是没看到,它就在那儿,洁白的外套里,裹着绿的心,明眸清秀,静若处子。
路过一棵棵树,人常常会感慨,这个世界的表相都不是独立自存的,一定都有它深刻的内在意义。树,或者是人,都有着极其相像的地方,若想改变表相,就得改变内在。因为表相的改变,不在表相。
冬天的树,要走过一段清瘦的时光,它们似乎又比人更智慧,更理性,更有骨气。
我想,应该是,它们更懂得生存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