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小孩儿,你是大孩儿。”许飞严肃道。
“哎。”
“怎么还叹上气了?”
“我不小了,满十五岁了已经。”程宇非说道。
“欸,对了,你怎么去的网吧啊?”许飞就近选了家人气最旺的串吧,欣欣串吧,反正都没吃过,也不知道哪家最好吃。“老板,点单。”两人在店里找了张空桌儿坐下。
这个点儿喝酒撸串的人挺多,店外面几乎坐满了,反而店里面还有几张空桌。店里服务员忙着给客人下单上菜,嘴里回应着许飞,但人还在忙着。
许飞转过头看着程宇非:“嗯?”
“没啥。就跟前台姐姐说了抄东西,她就给开了台电脑。”程宇非一只手抠着桌面儿道。
“这么好。哪里的小姐姐?”许飞笑着问。
“不,不知道。”程宇非低着头,“可能,可能是科大的吧。”
“欸。我们学校的。”许飞应了声,转过身跟赶过来的服务员报:“来份素炒方便面,多加辣。欸,能吃辣不?”
“我啊。可以。”程宇非回道。
“那我看着点啦。”许飞说。
“嗯嗯。”
“羊肉串十个,荞面馒头两串,欸,有荞面的吗?没有就要白馒头。然后,鸡翅都有什么的?”许飞问服务员。
“金牌,留香,盐焗,麻......”
没等服务员说完。“来四个,就一样一个吧,您看着来。再来份烤鱼,烤茄子,韭菜是论盘还是串的?”许飞问。
“有盘有串的。”
“要一盘。还有鸡皮,来四串,还有金针菇,土豆啊,反正还有什么素的,就一样来两串。先这样,谢谢了。”
许飞回身问:“程宇非同学还要吃点什么?来份炒饭盖饭什么的?”
“等等看,不够再要。”程宇非坐起来一些,手也跟着放下来了,没再抠桌子。
“咱们的宗旨就一个,那就是吃饱。自己看着办。”许飞拽过纸抽,掰开一双筷子递程宇非,又自己掰了一双,做好了餐前准备。
两人都饿了,这边刚上点,许飞就第一时间分一半放程宇非前面,然后忙往嘴里塞,“趁热,快吃。”鼓着嘴巴上一口茄子还没咽下去又咬下块儿鸡翅,完了就含糊着说。
“来来来,喝酒了。”满上两杯,推过去一杯,自己端了一口闷进嘴里,就着鸡翅一块儿咽下肚。
这边程宇非也跟着抿了口酒,微辣的酒味儿瞬间充满口腔,差点让他又给喷出来,他赶紧吃了口馒头,和着酒一块儿咽了。
“第一次喝?”他这边情况没逃过许飞的眼睛,许飞眯着眼问他。
“嗯。”程宇非捏着杯子,在桌面上划拉着。
“第一次喝都有点不习惯。我也是,喝喝就好了,没事。”想了想笑着说了句,“咳咳,酒壮怂人胆。多喝点酒,就成真汉子了。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怂过。你飞姐我,我~”我了半天,“据说也怂过,小时候。我爹跟我讲的。”说着又闷了口酒道:“那时候他送我去幼儿园。完了我不干,就站幼儿园那大门口哭,嗷嗷哭,说什么也不上学。哭,哭了好几天,就斗争,跟他。”夹了口韭菜,“最后肯定斗争失败啊,完了还不是去了。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哭吧,不顶事儿。”
程宇非一口菜在嘴里干嚼着,也没咽,就坐那儿听呢,跟听课似的。
“后来,后来我就学会了谈判。哭不行,我就换个法儿。我不爱午睡,我就不睡,老师也没招。然后就谈呗,给我弄一堆玩具,我就自己在院里玩那个玩具。一开始我还喜欢娃娃呢,后来就不喜欢了,改玩小汽车,各种车,后来就换积木,还有那个乐高什么的。”
“乐高是什么?高乐高?”
“不是高乐高,不过高乐高我也挺喜欢的有一阵儿。尤其是那个巧克力味儿的,有阵天天喝,不喝都感觉没味儿,水啊牛奶啊都不喜欢,就高乐高。后来出水果味就不行了,不喜欢。改喝可乐了,可口可乐和百事我都喝。但还是比较喜欢可口可乐,气儿更多。”说完咬住整块鸡翅,跟着开了瓶酒,拿着对嘴喝了。咕嘟咕嘟,小半瓶下去解了渴和腻。
“哦,对。说乐高。”程宇非慢慢吃着,他看到许飞的脸明显红了。
“乐高就玩具,一种。跟积木似的,塑料的,小小一个。一头有个凸粒儿,另一头有个孔,能插那个凸粒儿上。”说着两手合上比划了一下。“各种颜色,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还有黑的。就自己拼,动脑的,拼各种造型。简单的有房子小车什么的,还涉及一些物理原理什么的。还可以拼老虎啊狮子啊,超逼真那种。嗷唔,吼吼吼。”说着还学起狮叫来。
程宇非估计,这肯定是喝醉了,她这酒量真是,就没有酒量。总共就上了四瓶,还没都开开。
这边刚狮吼完事,就把沾满油的油手往衣服下摆去了,正要蹭。程宇非见着赶紧把她手拿开,递了张纸过去,“擦,用纸擦。”轻声哄道。感觉自己跟小学生似的,照顾个幼儿园的。
“欸。那个那个~”许飞把手胡乱擦两下指着程宇非道:“那个谁,你声音好好,听啊。”
“呃。”程宇非僵住了。
“跟那个有个唱歌的,叫,叫赵鹏好像,翻唱过很多歌,跟他像,声儿特像。”说着拍了拍大腿,蹭一腿的油又说:“磁性,磁性的低音。”
程宇非想着,可能刚喝酒辣着嗓子了,声儿哑了有点。他平时可能声儿更细点。
“好听。你多说几句话,说,说啊。”许飞拽住程宇非的衣服袖子,一块油印子立马蹭上了。
“说,说什么。”程宇非整个身子还有点僵,坐得直挺挺的。
“说什么都行啊,想说什么说什么。”许飞大气一挥手,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朱自清的《春》在这个初秋的夜晚缓缓流泻,伴随着微微有些低哑的声音,一幅蓬勃春景跃然而现。桃树,杏树,梨树好像在四周开满了花,果树特有的香气似乎就在鼻端。许飞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好似真的吃到了桃儿,桃花的香和桃子的甜仿佛一齐在嘴里绽开。好香,好甜......好苦,好,怎么一股烤鸡翅味儿。许飞砸吧砸吧嘴,还真是。她刚就像做了个美梦一样。
程宇非朗诵的《春》,是他最喜欢的文章之一,曾陪伴过他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鸡翅,鸡翅怎么不吃?”许飞看见桌上还有串鸡翅问程宇非。
程宇非停下朗诵,伸手拿过鸡翅慢慢吃了,已经凉了。
“男低音,你多吃点,不长肉也不长个儿。都吃了。”边说边比划一下。说完侧着脑袋趴在了桌上。眼睛看着程宇非,嘴里嘟囔着,“快吃。”
程宇非就卖力地吃,尽管肚子已经顶着了,最后一口炒面咽下去时,面好像就含在嗓子眼儿里。吃完朝许飞一看,这位姐已经打起呼儿了。
“飞姐。飞,许飞。”他轻声喊了两声,没再喊了。
他带的钱不够,身子往前凑了点,手往许飞的衣服兜里摸了下,又赶紧拿了出来。没有,握了握拳,又伸进裤兜里,是钱,轻轻勾出来,还好不是手机。一百,两百,二十,十块,一块,两块,五毛。他也不知道这顿吃了多少钱,拿了自己的三十块钱零用钱和许飞的钱到前台边,“结账,老板。”
“退一瓶酒,一共105。”前台算完。
“给。”程宇非递过去一百零五,把剩下的钱放一块儿。走了回去,他坐下后,又轻手轻脚地把钱都塞进许飞的口袋里。
在旁边坐好,他没叫醒许飞。又拿出歌词背了,感觉倒是越读越顺溜。
“欸!”许飞喊出声。这时已经过去大概十几分钟。许飞缓缓抬起头,跟慢动作似的,又抓了抓头发,四周瞧了一圈儿,好像才看出自己大概是在个什么地方,嘟囔道:“走了,走了。”
程宇非忙跟着一起站起来,勾着书包背到一侧,一只手忙拉住许飞,“慢点慢点。”跟身边扶住许飞出了门。经过门口的时候,收银台里还看了他们一眼。
程宇非比许飞要矮上半个头,人又没几两肉,体重估摸比许飞还轻不少。他扶着许飞,走得慢,擎住对方手臂也有点艰难。许飞整个人直往下晃,这边松了,整个人就能砸在地上,还是头往前砸的。
从烧烤一条街拐出来就是科大的侧面,往前上了主道再一拐就是学府路,学府路就是许飞平日走的坡路。坡路有点幅度,许飞往前栽得更起劲儿了,两人左边晃一下,右边晃一下,整条马路起码霸占了半条。程宇非还得时不时瞅瞅身后,有没有车经过。
“小时候啊~”许飞冷不丁地又出声了。程宇非跟着一愣。
“小时候,每次哭,哭到兴头时,我,我都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说着还模拟上了,真跟哭似的。
“我怎么不喊爸爸呢?”许飞嘿嘿一笑,说:“明明我都没见过我妈妈。完了,哭就喊妈妈。老爹那时候也不知道吃没吃醋?嘻嘻嘻,嘻嘻......肯定吃醋了,他平时就老刷存在感,什么事儿都有他。老往我身边凑,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到了。我到了。”许飞好像真清醒过来了指了指小区大门儿,“你回吧。不早了。”又指了指楼上,“我自个儿上,自个儿上就行。”
程宇非摇着头扶她往前两步。
许飞喊道:“真不用。我没事。”说着还跳起来蹦跶两下,“快回去写作业。初中生还得考试呢。快走快走。”许飞把手挣出来晃了下就迈开步子走了。
“快回去写作业。”走到大门口时候还不忘叮嘱道。然后转弯往自家楼门去了。
程宇非在大门边站着,久久没动,他想跟着进去看看她,但没敢。又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各种事儿,一时间脑袋还没转过个儿来。一会儿是许飞讲乐高时候的神气活现,一会儿又是她喊妈妈时仿佛有些无助的神情。一会儿是她清醒时有点嚣张的模样,一会儿还有朱自清的春。好像面前就有本课本,午夜睡不着的时候,不知道几点,摸黑点着手电筒,一字一句读着课文,直到记住每一个词,再不用看书,诵读的时候,甚至不用经过大脑。
“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随便起一段儿,也背得出。
程宇非沿着坡路慢慢往下,头顶的星星,对着他眨呀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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