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城堞在暮色里支离破碎,像一尊被岁月啃噬的佛陀。黄褐色的砂砾自西北奔涌而来,时而如饿狼般撕咬土垣,时而似老僧枯手摩挲残碑。那些从敦煌壁画里出逃的飞天彩带,大约都成了戈壁深处零落的残帛。
我踩着赭红卵石铺就的天然栈道,褴褛袈裟被风塑成凝固的浪。砂砾在耳畔吟诵《金刚经》的残章,一粒沙是一段梵文,在齿缝间研磨出铁锈味的偈语。玄奘留在石缝间的芒鞋印迹,早被千年的风译成密码,唯有驼铃的余韵仍在砾石间震颤。
沙丘起伏如涅槃后的凤凰遗骸,每道脊线都凝固着某个朝代的叹息。偶尔遇见半掩的胡杨残根,虬曲的骨节里还囚禁着楼兰女子的呜咽。暮色渐浓时,地平线将落日切作两半金钵,我的影子被拉长成敦煌藏经洞里某卷佚失的经轴。
西风突然卷起漩涡,沙粒在空中结出曼陀罗的图腾。褡裢里的贝叶经簌簌作响,恍若万千沙门在虚空辩经。我解下褪色的五佛冠,任发间积满星辰的舍利——在这无始无终的荒原,连孤独都成了最奢侈的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