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长河落日

我和盖霁一连在小渔村呆了十几日，一方面 盖霁能够借此机会在此养伤，休养生息，一方面是因为这样休闲自在的日子的确很是让人舒心。

我想盖霁这样日日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人来说，在小渔村这样的生活也是多年以前的回忆了吧。闲暇之余，盖霁有时在院子里练练剑，有时也会带着我到附近的集市逛逛。

我时常跟在他身旁用眼光偷瞄他，有时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只是生活在这里的不问外面风雨飘摇的一对平凡小夫妻。但是在回过神来时，又不得不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本以为这样没有任何分忧烦扰的氛围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平静的生活总是短暂的。各种事总会在不经意之时接踵而至。

一日，有一天，我和盖霁从集市采购回来，他刚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道白影就从我的眼前闪过。我见到一只浑身雪白的鹊鹞扑棱着翅膀，停到了盖霁的肩膀上。我猜想这或许是盖霁用来与人保持联络的工具。只见那只鸟身赤褐色，下面腹部处为淡色，有赤褐色与黑褐色纵条纹；尾灰褐色，有几条黑带。

盖霁他拆下鹊鹞腿上绑着的纸条，轻动了一下肩膀，鹊鹞便展翅飞走了。他将纸条展开看完后，淡淡的对我说：“宫宴上的案子已经侦破了，凶手已伏法，你的清白被澄清了！我想如果赶快的话，我们明日便可以启程回瑞安去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表态，盖霁就放下手上的东西，回到房间去了。我怔怔地坐在石桌上，心情却是复杂的。本来我沉冤昭雪，重获自由是一件十分令人振奋的事情，但是现在我的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与激动。

在瑞安，我不过刚刚展露头角，就被人陷害。这一路的追杀更是让我心有余悸。还有墨宸，回到瑞安，我根本就没办法面对他带给我的欺骗与伤害！最重要的是……盖霁。

我看了看他所在的房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回到瑞安，盖霁这个人，连同他这些日子以来带给我的一切，都会像一阵风一样，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这样的感觉让我窒息，我竟不知自己该怎样去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问题。

在盖霁房间门前踌躇了许久，终于，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推开了他房间的门。但是眼前的一幕瞬间让我脸庞发烫，不知作何反应。

盖霁的上衣被褪到腰际，露出坚实的上半身，他正在为自己上药。“你看够了吗？”盖霁冷冷的声音传来，我才转过神来，脸上狠狠发烫。他已经披上了衣服，看着我。

“那个，你在上药吗？”我声音如细蚊。

他没有答话。我暗笑自己的傻，眼前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小声地说：“需要我帮忙吗？”

“好！”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我话音刚落，他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爽快的答应了。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发现他的眼中露出几丝恶作剧的神色。但是再看他时，他已经转过身去，又露出壮健的后背。

我踟躇着，拿起一旁的金创药，慢慢地走到他身后。他的背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伤疤，不少已经结了痂，却仍以恐怖的样子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痕迹。看着他身上沟壑般的伤口，我心中顿时说不出的难受。我将金创药轻轻涂抹在他脊背上一个箭伤上。伤口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是像干涸的池塘一样，显得丑陋不已，好比是用肉做的丑陋的花。 

我轻声道：“这个伤口是上次你为了救我所受的吧！”

盖霁没有答话。

我为他上好了药，并没有立即离开。我像是着了魔一样，用指尖轻轻抚过他曾经的伤口，轻声说：“盖霁，我觉得你太容易受伤了！”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说：“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这么容易就能伤我的！”

我问：“你身上有这么多的伤口！那些能在你身上留下伤口的人，一定都是顶尖高手。你们之间一定是经过了一场生死恶战吧！”

“或许吧！”

“盖霁，你这一生到底打败过多少的人？”

“不知道，我也记不清了。”他淡淡的回答。

“那那些能在你身上留下伤口的人，你会记住他们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嗯。因为那些战斗让我九死一生，是那些人给了我动力，让我变得越来越强！所以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会非常清楚的记得。”

霎时，一股勇气突然在我的心中翻涌，我一把拉起盖霁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先是一惊，却没有挣开我，也没有作任何反应。

我就那般使命地咬着他的手臂，倾尽全力。直到感觉全身无力，嘴角抽搐我才放开他。但是此时我的眼前却覆盖了一层薄雾，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放开手时，盖霁结实的手臂上被我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半月形的血印。我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我笑着，泪水却模糊了一切。“这样，你也会永远记住我了吧！”说完，我飞快转身。但是在转身的一瞬，滚烫的泪珠却从我的眼眶砸下。我走了几步，却心乱如麻。我定住，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但是心里就是很是慌张。我们就要回瑞安了，但是我有一种很是强烈的预感，如果我们回去了，你就将彻彻底底地从我生命中消失！我是江湖剑客，你曾经说你没有根，到处漂泊。对于我来说，你就像是一阵风。如果你要消失，我如论无何也抓不住你。我不知道没有你对于我来说会缺失什么，我害怕如果有一天你走了，你会忘记我。所以，所以只有这样，你才永远不会忘记我，永远会记……”我话未说完，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向身后！

回身一瞬间，一个吻狠狠地落了下来，带着一些宣泄的情绪，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瞬间将我席卷。我的脑袋一下子便炸开了，瞪大眼睛看着他，不能作出任何反应。

在我大脑严重缺氧，无法呼吸时，他才放开了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一脸镇定。他说：“那日，我看见那个仿佛在沙漠飞旋起舞的红衣女子时，她便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闯入我的生命。而在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那个身在狼群，拿着火把与群狼对峙，虽然心里怕得要死，却硬是咬紧牙关不做声，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的坚强女子便彻彻底底地占据了我的心。自那时起，这个女子便以这样的姿态镌刻在了我原本贫瘠的生命之中！就算没有这个牙印，此生也莫失莫忘……”

我只是看着他，过着好久才反应过来：盖霁，他这是在给我表白！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委屈突然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当口。我也用力地回抱住他，一下子将头埋到他的胸膛，释放自己的情绪。

他此刻也不作言语，只是温柔地轻拍着我的背。

我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沙哑了才抬起头，他胸前的衣襟已经全都湿透了。我不好意思地抬起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疼吗？”他无奈地勾勾唇角，伸手勾起我的下巴，轻吻上我的唇。这个吻不似先前那个吻狂暴，它很是轻柔，带着一种甜腻的味道，将我溺毙其中！

由于和盖霁的关系迅速升温，我的心情也一扫多日来的阴霾。对于未来也不像先前那般恐惧与害怕了。

自那天之后，盖霁好像也不急着带我回瑞安了。而是带我去了好多他小时候记忆中的地方。

我们去了海边。我自小在内陆长大，从来就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大海。在看见那湛蓝无边的大海时，我也像是回到了最质朴的年纪，大海好像带走了我所有的忧愁。

潮涌，白色的海浪从天边涌来，温柔地亲吻着沙滩，缱绻的柔情蜜意温馨而浪漫。潮落，平整的沙滩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贝壳，像是大海散落的珠宝，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光着脚在白色的沙滩上奔跑，沙是如此的柔软，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我一一捡拾起沙中的各色贝壳，捧在手心里。“霁，你就是从小看着这片大海长大的吗？”我转过身，朝着身后的盖霁喊道。

“嗯。”他温柔地应着，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柔声说：“丫头，别跑远了，等会儿会有惊喜。”

“惊喜？”我眼前一亮，“什么惊喜呀？”他只是一脸温柔，没有再说话。

日薄西山，犹如美人迟暮。太阳似娇羞的美人半遮着面容，亲吻着大海。金色的余晖柔和地洒在广袤的海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水光，像给海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金缎，发出金色的光芒。

“长河落日圆——”我无法用言语描绘眼前景色的壮观和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只能小声喃喃。盖霁静静地站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同我并肩看着这幅壮美景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刻，我突然十分坚定自己的选择，内心平和而自由。

这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了！